一曲挽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35年前的今天,也就是1981年6月27日,《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明确表示,。它是一场由领导者错误发动,给党、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这份《决议》通过,;精神层面的拨乱反正,使得中国开始迈入长达30余年的经济高速发展期。

对于亲历这段历史的人们来说,是刻骨铭心的10年,是让人想起就绝望的10年。让他们记忆深刻的,或许是某个人,或许是一首歌,但是最忘不掉的,是那如火的青春。

左林右狸今天刊发了中国著名科普作家&媒体人,也是左林大叔入行恩师陈宗周先生的这篇随笔,让那些没有经历甚至没有听说过这段历史过往的年轻人,对中国历史百年来的这段伤痛史有所认知。

作者陈宗周1948年生于上海。《环球科学》杂志创始人, 现任社长兼主编;《电脑报》创始人及前社长,曾任天极网董事长,中国科技报研究会副理事长。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是一曲挽歌,我一直这样认为。因为,我的初中同学刘胜利,曾经很动情地唱过这首歌,并很不幸地以它为自己最后送行。


虽然刘胜利同学早已经在天堂了,但我至今常常会在人间忆起他。


常常会忆起他,正是缘于这首歌。这首歌我只听他唱过一次,但却终身难忘。每当听到大家熟悉的歌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我常常会忆起唱这首歌的刘胜利同学和他的死。


刘胜利和我同学于重庆巴蜀中学初六四级3班,他比我们大一岁。青春期的青少年,大一岁个子就长很多,也成熟很多。我的记忆中,16岁的刘胜利同学,身材高大,胸膛宽阔,浓密乌黑的头发,轮廓鲜明的方脸,一双大眼,眼神桀骜不驯。现在回想,他已经长成一位帅小伙子,英气逼人。


刘胜利那时的其他情况,我几乎一点都记不得了。他的兴趣是什么?他爱读什么书?他的志向是什么?我估计,其他同学也不一定还记得。但是,我们记得他喜欢一首歌,有一天清晨,班上同学们第一次在歌声中发现了他。


那个时候,巴蜀中学学生每年都有一次一周左右的学农活动,我们非常喜爱这难得的乡村生活。不过,虽然也是自己背着被盖卷集体步行到郊外,却不是真正住在农民家里,而是住在条件较好的解放军重庆后勤工程学院、四川省委第二党校等处的学员宿舍中。几年后大规模的知识青年下乡浪潮中,有同学把即将奔赴的乡村想象为学校学农活动中的浪漫乡村,这种想象很快就残酷地幻灭。


而我们在学校时的乡村生活却的确比较浪漫——离开狭小的教室来到广阔的田野,农活儿不重,又是活泼有趣的集体生活,空气是新鲜的,一切都是新鲜的,还有一些意料之外的美好经历。


1963年深秋,学农劳动中的一天清晨,我们吃完早饭,出发去远处的田地里劳动。白色大雾弥漫,把乡野的一切遮盖得严严实实,房屋、树林、池塘、小山坡,熟悉的景物全都隐身在白茫茫的浓雾里。


突然,天籁一般的歌声穿透迷雾,飘了过来——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

哎……红得好像红得好像燃烧的火

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

……

有同学轻声在问:“谁在唱?”,有同学轻声回答,“刘胜利。”


然后,队伍里再没有出声,沙沙沙的脚步声也变得更轻,他的歌声更加响亮。

浓雾中看不见刘胜利,他在不远处的另一支队伍中。


但我们不但用耳朵听到歌声,也用心看到他忘情歌唱的模样。这首优美、悲伤的爱情歌曲,刘胜利唱得美妙、婉转、动情,歌声长久地在浓雾笼罩的大地飘荡。歌者纵情,听者动容,他唱出的每一个音符都拨动我们的心弦,引起极大的共鸣,我们随歌声心旌摇荡。 


后来,我也一直在想,《花儿为什么这红》听了无数次,有那么多著名歌唱家演唱过,为什么只有这一次令人感动,终身难忘?


刘胜利歌喉出色,肯定是一个原因。但我认为更重要的原因是,这是一首歌颂如火青春、爱情、生命的歌曲,深深为年轻人所喜爱和认同,刘胜利和我们都如此。但是,从过去到现在,校园里都提倡学生努力学习,爱情歌曲从来没有大声登场的机会。,它们更是只能在年轻人心里轻轻吟唱。


而在那天清晨浓雾弥漫广阔乡野的特殊环境里,刘胜利同学身心完全放开,他忘情歌唱,唱出了自己心底里珍藏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他是用青春和年轻生命热情歌唱,把这首歌演绎得如此美妙动人,宛如天籁,让我们永久感动。


不过,他没想到,我们也不会想到,几年后,这首歌成为绝唱,也成为了他的挽歌。

 

非常可惜,刘胜利喜欢《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这首歌,但由于太年轻就去世,加上当时交通、信息等条件,他至死也没有来得及探访电影和歌曲产生的地方。


2015年秋天,我从南疆的喀什绿洲出发,顺G314国道沿盖孜河谷上溯,爬上帕米尔高原,一直走到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峰脚下的卡拉库里湖。这段路是陆上丝绸之路中国段最西端,《冰山上来客》外景拍摄地,就在不远处的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塔合曼乡。


由于当时的国际环境和民族、宗教等复杂原因,电影中把帕米尔高原虚化为萨里尔高原。但是,电影歌曲中唱出的“一马平川的戈壁滩、千层岭、万道坡、水晶般的冰山、野马似的雪水河”,正是我们一路饱览的帕米尔高原壮丽的真实景物。电影以塔吉克族作为主要人物的民族背景,故事描述也很真实。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第二段歌词也是我们熟悉的——

 

花儿为什么这样鲜为什么这样鲜

哎……鲜得使人鲜得使人不忍离去

它是用了青春的血液来浇灌

 

这段歌词的意境,我也是帕米尔高原之行中才得到更深了解。在盖孜河谷红山口附近的盖孜边防站,几位身材高挑、容貌俏丽、服饰鲜艳的年轻塔吉克族姑娘天仙一般迎面飘来又飘去。生活在帕米尔高原深山中塔吉克姑娘,正像歌中唱的那样鲜艳。她们的爱情之花,也应该无比热烈鲜艳。


在喀什就有人告诉我们,塔吉克族是新疆少数民族中唯一具有欧罗巴血缘的民族。果然,塔吉克姑娘有特殊的美丽,像娇艳的鲜花。她们美得让你不敢正视,又美得让你不忍离去。这种美丽与鲜艳,正像歌中所唱,是“用了青春的血液来浇灌”。


美丽的青春与年轻的生命,还有两者结合出的爱情,都美好,都需要鲜血浇灌。我的同学刘胜利热情歌唱过但可能没有亲眼看见过花儿一般鲜艳的塔吉克姑娘,这应该是很大的遗憾。他青春的血液过早就流尽,再不能像他所唱的那样去浇灌火红鲜艳的爱情,这是悲剧。 

,他死时,还不满20岁。


1964年初中毕业后我们都离开了巴蜀中学,刘胜利考取了重庆电力技工学校。,很多青年学生被称为“伟大旗手”的那个女人“文攻武卫”口号所煽动,参加了武斗队,刘胜利也不幸卷入。重庆的武斗队,大都掌握解放军正规部队一样的精良武器,杀伤力很强。刘胜利就是这样的背景下死于这样的武器。


了解内情的同学告诉我,刘胜利不是死于武斗的战场,而是死于武斗队同学的误杀。同学与他开玩笑,端起56式自动步枪瞄准他,扳机扣响了,枪里已有顶上膛的子弹。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一共有三段歌词,在1963年秋天那个清晨的大雾中,我记得刘胜利完整唱完了这首歌的三段。但是,后来几十年中,我们都只听到歌唱家们唱前两段,只去咏唱花儿的红与鲜。甚至,在好多网络百科的词条中,这首歌也只有两段歌词。难道我的记忆出问题了吗?明明记得那天刘胜利唱了三段。


于是找出当年《冰山上来客》电影重看。记忆没欺骗我,《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一共三段。完整唱出三段的,是电影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古兰丹姆,她的歌声和电影蒙太奇情景,叙述出她的苦难经历。第三段现在歌唱家不唱的歌词是这样的——

 

花儿为什么这样枯黄为什么这样凋零

哎……什么人哪什么人哪把它摧残

使它成为友情破灭的象征

 

这就就对了,经典歌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如果没有第三段,是破碎和残缺的,艺术感染力大打折扣。而有了第三段,歌曲的艺术张力得到升华,既歌颂了花儿一般热烈而纯洁的青春、爱情、生命,也控诉了这一切美好的摧残者,这才是艺术性与思想性完美结合的优秀歌曲,是创作者的原意。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是青春、爱情、年轻生命的赞歌,也是挽歌——当青春、爱情、年轻生命被摧残,花儿一般枯黄凋零时。


今天唱《为什么这样红》的人,只当它是赞歌,不愿想到它的挽歌色彩。但正像喜剧与悲剧,与喜剧相比,悲剧可能不会乐人,但悲剧却冷峻、庄严、深刻,常使人掩卷长思。


对于刘胜利而言,这首歌更为特别,赞歌短暂,挽歌长存。


刘胜利死后,曾经被重庆的某一派册封为烈士,和其他人一起埋葬在重庆体育馆前的街心花园内,也树有烈士墓碑。但后来随着很快退出中国历史舞台,他被请走,同学们至今不知去处。再后来,,。


我们班魏怡敏等四位女同学,感念同学情谊,赶到体育馆,在遗体入土前见到刘胜利最后一面。她们很勇敢,自己掀开了已经盖棺的棺材盖。魏怡敏后来告诉我,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刘胜利闭上眼睛,安详躺在那里。他好像在睡梦中,还在梦想色彩斑斓、无限美好的这个世界。只是,他不会再醒来。


魏怡敏还告诉我,她看到刘胜利身边放有一本书《暴风骤雨》,是作家周立波描写东北土改的一部小说,,但却应该是他生前心爱的读本。我想,刘胜利的心中,一定还珍藏着更多美好的东西,包括他十分喜爱并在那个清晨忘情唱出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我十分悲愤,年轻的生命如此逝去。那样火红,那样鲜艳,那样充满活力的年轻生命,这生命,可能演化为共和国最出色的电气技师,也可能成为日后最优秀的歌唱家。一切可能都没有了,年轻的生命如鲜花枯黄凋零。


什么人哪什么人哪把它摧残?歌声在向苍天控诉、呼喊。


所以,我一直把《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看为挽歌,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清晨,永远不会忘记只听刘胜利唱过那一次的这首歌。我觉得,浓雾中天籁一般的歌儿,那是他最后献给了自己的挽歌。

 

今天,,。

发表
26906人 签到看排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