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第七章 赵家文典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不消说,青牛经过刚才一番搏斗,像个没事人一样,波澜不惊得来到张村长家门前,左看右看得并没有瞧见张洛的人影,便随意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了下来。没多久,张村长的儿子张胜打着个赤脚提着个鱼篓走了过来,看见坐在地上的青牛,张胜便走上前问:“青牛哥,你怎么有空到我家来啊,是不是给我送什么好吃的来了?”说完便一脸希冀得看着青牛。

青牛笑呵呵得说道:“找你姐姐。”

哦,找我姐姐啊,估计在家里做作业呢,我去叫她啊。”说完就迈开脚丫子往屋里跑去。

说来也怪,这张家村谁都对青牛不待见,倒是挺讨小孩子喜欢,也不知道是青牛那人畜无害的笑容能有亲和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连赵七爷家的小牛犊子都对青牛服服帖帖,也算一物降一物吧。张村长家人人都排斥青牛,除了这个张胜倒是很喜欢这傻子,并且有时候还扬言说青牛和自己姐姐才是最般配的,还当真是童言无忌啊。搞得张村长气不打一处出,恨铁不成钢。整天下河摸鱼,上树抓鸟,也是典型的打牛垮垮淘气孩子。

不一会儿,张洛就从屋里走了出来,看见门外的青牛,莞尔一笑。青牛也傻呵呵地挠了挠头,憨态十足。

张洛轻盈得小跑过来,问道:“找我有事啊?”

嗯”,青牛郑重得点了点头。

张洛抬头看了看这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男人,这个几年来一直默默陪在自己身边听自己胡言乱语的安静男子,夕阳下,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回过神来,俏皮得说道:“陪我走走?”

青牛还是那憨态可掬的样子,重重得点了点头。

张洛在前面轻声唱着才学来的小情歌,青牛在后面十分享受得跟着,一前一后,十分默契。

良久,张洛转过身来,看着青牛,认真得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青牛便从荷包里拿出了一千块钱,只是因为经过激烈搏斗,有些汗湿,青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递给了张洛。

张洛没有伸手去接,就这样看不出喜怒哀乐得盯着青牛。

青牛有点做贼心虚似的不自然,急忙轻声说道:“打猎换来的。”张洛“噗嗤”一笑,看着这一叠百元大钞,有点不适应,自己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并且还是出现在人人不招待见的傻子青牛手上,怎么看都觉得滑稽。

张洛接过这笔巨款,自言自语得说道:“我就先帮你保管着,免得你又被村里那些人拿一毛钱骗去了。”说完还恨恨得跺了跺脚,明显对青牛吃的亏怀恨在心。

青牛看着这个眼前比自己小两岁的女孩儿,使劲摇了摇头,说道:“给你,我不要。”

张洛一愣,明显没想到青牛会把这么多钱给自己,不过转念一想,就释然了,便小心翼翼得放在自己荷包里。余光突然看到青牛手臂上的伤,心里“咯噔”一下,急切得问道:“手怎么受伤了?”说完便要上前看看伤势。

青牛后退一步,笑呵呵得说道:“没事。”

张洛盯着他的眼睛不言不语,在张洛的印象里,青牛不是个会吃亏的人,虽然青牛对于自己来讲,看不透,摸不透,但是几年相处下来,也没见受过伤,便微有愠色得问道:“是不是打架了?”

青牛还是那傻呵呵得挠挠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张洛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微蹙:“是不是黄玉找你了?”

青牛点了点头。

张洛泫然欲泣。

青牛急了,看着张洛的模样,一抹柔情涌上心头,萌动的少年情怀,伸出手想上前安慰一下,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后退了一步,把手放了下来。眼神十分复杂,略微停顿一会儿,便转身离去。

张洛欲言又止,看着这个夕阳照射下的背影,一个18岁不该有的萧瑟和落寞,莫名的心疼。待背影消失不见,突然握了握拳头,神色鉴定,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似的,落日的余晖下,显得神圣而庄重。

话分两头,且说黄玉被两个小弟搀扶着回到家中,黄世仁一看这情形,火冒三丈,自己儿子一向带的娇惯,自己都舍不得打,何曾被人打成过这个样子,一股无明业火蹿上头顶。等把自己儿子送到镇上医院忙活的差不多了,才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黄世仁破口大骂:“哼,原来又是这张家村挑的梁子,前几年的事看来没长记性。老子黄世仁的儿子看上哪家闺女是他的福气,他妈的还敢喊人来打老子儿子,这口气不管怎么都要出,等老子儿子出院,就去上门提亲,看他张家村敢不敢不答应,要是敢不答应,给他几副颜色点厉害,不敲打敲打,硬是以为出了几个大学生就不得了了,哼,吃老本。”接着便从自己儿子处打听这个敢动自己儿子的人。黄玉也是添油加醋,加上内心的恐惧,硬是把青牛描述成比那虎牢关前的吕奉先还要强悍,黄世仁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久久缓不过神来,像在听评书一样。这黄世仁早年嗨袍哥也算见多识广,都来因为坏了规矩,才躲回村子里,经过上下打点,最后捞了个村长当着,好在自己有些铁血手腕,乌纱帽也算保得住。这所谓的傻子青牛明显是练过把式的,一般人肯定近不了身,即使带上冷兵器家伙也无济于事,要想出这口恶气,要么动用枪支弹药,黄世仁再胆大包天也没这个胆子,要么请练把式的高人来收拾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黄世仁左右权衡,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出此下策。好在自己嗨袍哥的时候,也结交了一些江湖人士,看他们耍把式是耍得虎虎生风,黄世仁一直觉得功夫这种东西,成不了气候,男人要想闯出些名堂来,靠的是脑子和手腕,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一条长枪闯天下仗剑走天涯的时代了。

黄世仁思前想后,还是从脑子里挤出那么几个人出来,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气,不是家传绝学,就是正宗传人,大有来头。当年在重庆嗨袍哥的时候,也见识过这些人的手段。有个叫张波的清水袍哥,跑重庆至武汉的船,人称“水上漂”,想来身手必定敏捷。一次出船,郑波负责船上一切安保事宜。行至巴东码头时,一伙浑水袍哥趁停船之际,进行偷摸划包,手法甚是娴熟,捞到不少。结果被水上漂逮个正着。这浑水袍哥向来不受待见,专干打家劫舍,偷鸡摸狗的行当,与清水袍哥也向来是泾渭分明,互不干涉。今日敢到自己地盘作奸犯科,简直是打脸,这郑波也没废话,上去就是一顿招呼。这几个浑水袍哥显然也是老油条子,有些手段,操出随身携带的管制刀具,对郑波也不客气,冲了上去。这种见面,无需多言,谁站着谁说了算。这水上漂也不惧,仅靠精湛的手上功夫,硬生生得把这几个人给打得服服帖帖,捆了个五花大绑,还了客人财物,最后拿了些赎金才放人。自此这水上漂名声大振,重庆至武汉这条水路,也没有人敢再闹事。

跑江湖,跑得就是个名气,其次就是手段。你名声在外,走到哪里都吃得开。晚清走镖,路途遥远,绿林好汉,强盗贼人,遍地开花。若是每个地段都打上一架,比划比划,那这趟镖也不用押了。所以那些镖师基本上打几架,点到为止,最后传出某某镖师功夫了得,对以后走镖有莫大的帮助。路遇强人的时候,就报出名号,给点银子打点打点,也免得动手,遇到不买账的再动手也不迟,所以走镖,靠的就是搏来的名声。同样的道理,这些嗨袍哥的,闯码头的,三教九流的,也混的是个名声。

闲话休叙,这黄世仁既然想出这口气,必须得请这些把式兄弟来解决。想来一个无父无母无亲戚浪费国家粮食的农村傻子,哪来的亲戚人脉,还能捅破天了?打了还不是打了,只有干认着。自然也不能使一些下作手段,不然自己身为一方父母官,到时候脱不了干系。江湖纷争,再怎么也算不到自己头上。并且自己当面嗨袍哥的时候也有些兄弟伙买账,想必这些江湖把式兄弟也会卖这个面子。到时候把这个傻子给收拾了,为自己儿子出气,然后再去张村长家提亲,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当公公做爷爷了,黄世仁就为自己的文韬武略感到自豪,满心欢喜得走出医院,张罗此事去了。

躺在病床上的黄玉,死死得盯着天花板,那个傻笑的男人,让自己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给自己带来了巨大的恐惧,像无尽的深渊一样,且有种预感,自己再不悬崖勒马,将会万劫不复。黄玉深呼一口气,平静下来。本来想劝阻自己老爹就此打住了,可转念想想自己老爹的脾气,也只能作罢。不知为何,黄玉突然有种希望那个傻子能逢凶化吉的念头,自己都觉得荒谬,摇了摇头,抛之脑后。

这傻子青牛,哪里知道别人对他的算计。自己一个人漫步在傍晚的小道上,看着即将落下的残阳,昂然挺立。良久,吐出一口浊气,便准备回去。这时,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看到站在夕阳下的青牛,朝他大喊:“青牛叔。”便小跑过来。

青牛见不是别人,正是赵七爷的孙子,赵文典。这赵七爷啊,是张家村最有学问的人,也是最有威望的人。整日躺在自己不知道哪鼓捣来的太师椅上,打着老鹰扇,没事的时候还吧砸吧砸得抽抽水烟,俨然一副老学究的做派。他还有十几个版本的《三国》和《水浒》,不但能说出五虎上将关羽张飞的表字,甚而还知道黄忠表字汉升和马超表字孟起,很是了不得。逢人便拿三国水浒说事,极具教育意义。躺在太师椅上,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雁过留声,也时常念叨:“倘若常胜将军赵子龙在世,这天下早就太平咯。”至于如何这般推崇赵云,估摸着同姓赵,本是一家的道理。所以也给自己的孙子起了个很不得了的名字——文典,取自“目不识丁,三坟五典”,按照赵七爷的话说就是:坟字不吉利,换做文,经天纬地曰‘文’,多些人文气息。这赵文典倒还争气,从小对古代历史文学感兴趣,跟着自己这个半吊子爷爷也学了不少史学之说,人也生的灵气,一看就是做学问的料。且这赵文典随他爷爷的性格,对谁都蹬鼻子上脸,不给好脸色,唯独对青牛很是亲近,让人很是纳闷。

青牛看着眼前这个七八岁的赵文典,轻声问道:“啥事?”说完还摸了摸赵文典的头。

赵文典也不排斥这个傻子,就一股脑得说道:“青牛叔,我好久没看到过你了哟。我爷爷也时常念叨你,今天好不容易遇见你,晚上到我家吃饭吧,我给你做好吃的,我现在手艺可好了,上次烧那个红烧鱼,我爷爷都赞不绝口呢。”

赵文典说的兴起,这青牛也是一脸微笑得看着这个孩子,两人并肩走着,一个滔滔不绝得讲,一个傻呵呵得听着,夕阳西下,一大一小,显得异常和谐。

这赵文典,从小没了父母,也不知道是被父母遗弃,还是父母早亡,便跟着自己爷爷相依为命。自己最尊重的就是自己的爷爷和青牛叔。在自己心中,自己爷爷现在是最有学问的,当然除了那个赵七爷常念叨的青牛爷爷。而青牛叔是最能打,最厉害的。亲眼见过青牛叔在盘龙山扛着一头野猪跑,在自己童年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并且有时候青牛叔还会教自己一些小套路,强身健体,很是兴奋。

不一会儿,俩人就来到了赵文典家中。赵七爷还是那副态势,坐在太师椅上,很精瘦,看着日落西山,满脸皱纹下的深邃眼神,仿佛看尽世态炎凉一般。赵文典上去和自己爷爷打了个招呼,便钻进屋里做饭去了。

赵七爷看见来人是青牛,就招呼他坐。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已经长得这么大了,那布满皱纹的脸蔓延出了笑容。随后自言自语道:“转眼距你爷爷来到这都已经十八年了,青牛也这般大了。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我这糟老头子,也快如土喽。”说完吧砸吧砸得抽着水烟。

青牛也不答话,看着快要落完的残阳,眼睛微眯。

赵七爷猛吸了两口,接着又说道:“你爷爷了不得啊。”说完像吸食了鸦片一样亢奋,语气变得有些激动:“我这糟老头子当年也算术业有专攻,再加上点兴趣爱好,也有所成。可和你爷爷比起来,那就差远咯!”磕了磕烟杆,收了起来,继续说道:“后来我有幸能成为你爷爷的学生,才更加了解到他浩瀚如烟的学识。天文地理,无所不能,二十四史,无所不通。就连野史钩沉,都了如指掌。甚而至于还听你爷爷提起早年间陈寅恪等人都找过他进行学术探讨。陈寅恪啊,那可是史学泰斗啊!”说着说着,便一副门下走狗的姿态。不过赵七爷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人到晚年能成为自己老师那般人物的学生,不丢人。

“至于老师生前有何等辉煌成就,到底是何等人物,这也不是我这穷酸书生能够觊觎一二的,有这心也无这力咯。青牛啊,你爷爷为了你选择了这个穷乡僻壤,最终死于沉寂,足见你爷爷对你的看重。我这糟老头子也看着你长大,知道你胸中有乾坤,将来不可限量。也知道这个地方你始终会离开,至于为何你一直留在这张家村,你有你的想法,老头子我也不多嘴。只是看在你爷爷和我师生情分上,想求你个事儿。”说完便诚恳得看着青牛。

青牛看着这个快行将就木的赵七爷,点了点头。

赵七爷松了口气,对于这青牛,同他爷爷一样,让人看不透,猜不透,想不明白。接着说:“文典这孩子命苦啊,生下来就被那没良心的父母抛弃了,剩下咱爷俩苟活至今。这孩子也争气,学东西快,人也聪明激灵,真是讨人喜欢。只是我现在也没多少时间了,活到这岁数也无牵无挂,就怕到时候文典一个人孤苦伶仃,没人照料,苦了这孩子。所以求你等我死后照顾下文典,也算我这糟老头子欠你一份人情,也只有等来世再还咯。”

青牛沉默,盯着这个竟然求人的赵七爷,思索良久,最后凝重得点了点头。

赵七爷喜笑颜开,哼起了京剧《截江救阿斗》,韵味十足。

青牛也听得津津有味,闭着眼睛,十分享受。

忽然,青牛睁开眼睛,看着夜幕下的天空,轻声说道:“文典这孩子我也喜欢,自会好生照顾。欠他的,都会还回来。”

神色坚毅如枭。

一曲《击鼓骂曹》随之从赵七爷口中响起:

 

 

谗臣当道谋汉朝, 楚汉相争动枪刀,

高祖爷咸阳登大宝,一统山河乐唐尧,

到如今出了个奸曹操,上欺天子下压群僚。 

我有心替主爷把贼扫,手中缺少杀人的刀。 

主席坐定 奸曹操,

上坐文武众群僚。元旦节与贼个不祥兆,

假装疯魔骂奸曹,我把这蓝衫来脱掉...... .......

 

 

 

 

 

 

 

 

 

 

 

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伤人,唯有情债最难还。活在当下,珍重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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