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杰:关于我画画这件事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在这段文字当中,我想谈谈我画画这件事。绘画是一门视觉艺术,无法言传,因此谈画画真是一件难事。但适度谈一谈,对于看我画的人可能有些用处,于是我就用最直白的语言把我画画这件事情尽量说清楚点儿。



《花果山No.1》王鹏杰 布面丙烯  50-60cm 2015



《花果山No.2》王鹏杰 布面丙烯  50-60cm 2015



《花果山No.3》王鹏杰 布面丙烯  50-60cm 2015



《花果山No.4》王鹏杰 布面丙烯  50-60cm 2015


我自小喜欢画画,乱画、瞎画,画起画来就很高兴。我的少年时代在中国东北度过,那里的地域特征和意象景观,奠定了我日后用画画描述世界的某种基调:有点厚重、僵硬、深沉。2006年我考入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2010年又继续读了油画系的研究生,在重庆一呆就是9年。重庆的风土人情、地域文化对我这个东北人冲击挺大,这里民风泼辣不输东北,传统礼教的根基又不像中国北方那样深,说是思想比较自由的地区。四川美院学术氛围浓郁、开放、尊重个体价值,对我学习、实践艺术来说也是非常好的土壤。在大学期间,我画了很多画,伴随着学院的课程,对很多艺术史上的风格进行过研究,画了各种针对性很强的习作,大部分纯粹是为了体验与钻研。另外就是实验各种绘画材料、技法、效果,大量的实践使我积累了可观的经验,熟悉了不同绘画效果的制作方法,也将很多画法的优点、缺陷烂熟于胸,这对我后来随心所欲地进行个人创作有极大帮助。自2008年开始,我的个人创作开始有点模样了,当然那时对绘画的认识还挺单纯幼稚。不过,这些微小的成果给了当时的我不少信心,让我能够继续走下去,从此信念的溪流一直没有被中断过,慢慢流到了今天。 



《蝇雄》 布面丙烯 60-50cm 2009年



2010年本科毕业时在毕业作品前合影



《甜蜜生活》王鹏杰  纸本综合媒介 装裱尺寸:40-40厘米 2009年



素描(创作手稿2),王鹏杰,21-14cm,纸本中性笔,2012年


2010年,我画了《天地之蕴》以及稍后的毕业创作《风物》系列,这时期的画很抒情,画面上弥漫着一股虚幻的诗意,险峰、枯木、寒潭、废墟、飞鸟、孤影、乱藤等意象使画面充满文学性和象征性。这个阶段,我刻意追求一种笔墨趣味和文人画情调,蓄意营造出各种超现实情境。主要用黑白两色和黑白之间的各种灰色来描绘物象,画面层次虚薄,也很注重气韵与节奏感,这与我大量阅读中国传统绘画有关。今天看来,这些作品的立意都太简单,主要就是利用意境的移情作用、依赖情感的流露和情绪的宣泄来完成画面。到了2011年,我已觉得这种方式不仅过于浅显,而且也未必出于我真正的内在需要,于是便开始改变创作的策略。 

 

《现场NO.2》王鹏杰   布面丙烯  2012年   250-180cm



《黑雨中的永动电力公司无主题大会》 布面综合材料 250-170cm 2013年



 《闹天宫》布面油画  220-160cm  2013年


     一到2012年,我就开始画《现场》系列,这批画就是要解决绘画的“表达”问题,就是如何用画来说话。当时的重庆不太寻常,,让很多人都感受到了一种隐隐的不安。在这种背景下,《现场》系列中传递了明显的现实感,。这些画也彰显了我个人的本能情感与立场,、对残酷压迫的隐喻、对宏大话语的反抗都表现得很明显。这批画尺幅也比较大,内容非常繁复庞杂。同时我运用了一种比较特别的语言,用细小的笔触像刀刻一样运笔,所有的形象都是用这种手法描绘的,带有一种刺痛感。我在组织图像逻辑上也动了一些脑筋,将一些富于象征性的形象并置在一起,通过变形和陌生化处理使图像的含义更加丰富。这种强烈的肉身体验式的表达,充满了对现实的焦虑,也呈现了一个画家的精神处境。我也想借此来试验一下绘画是否真的能够具有社会介入性。我观察到,观众看到这批画的反应各不相同,,有的则直接就觉得气息沉重而选择了躲闪回避,有的只是从手法上来理解画面形象。我这样直白、饱满的社会学图像都不足以引发观众普遍的批判性激情,那么无论我怎么画,画都不会真正地干预到观者的判断,画对于看的人只是一个思索和想象的契机而已。从此我越来越不看重观众对作品的反应,再也不主动设计什么效果去傻乎乎地引导观者一定要想到什么、看出什么来,我把所有的权利交还给观众。此外,这批画也有一些自身的问题,虽然我运用了“图像炼金术”来强化画面的深邃性,但基本上用的还是情景再现的陈旧方式;虽然作品具有语言的鲜明性和锋利性,但仍有“看图说话”的嫌疑,这对于绘画来说太不高级。虽然画面内容一点也不简单,但绘画性本身却仍然苍白。反思至此,我开始在2012年下半年再次调整创作方向,将重点放在对绘画本体的探索上,并开始逐渐远离现实题材。



《长生果树》布面丙烯 60-80cm 2015



《剩贤No.2》王鹏杰 布面丙烯  50-60cm 2015



《剩贤No.4》   王鹏杰 布面丙烯  180-130cm  2016年


     2013年我研究生毕业,心理上起了一点变化,最明显的自我要求是绘画一定要更加自由,更加自我,更加不顾及别人的看法,应该把个体最内在、最真实的感受和判断表达出来。我几乎完全终止了《现场》系列的手法,实验也更加肆无忌惮。我所寻找的这种“真实感”不是绝对的,画家在不同历程中心态、信念、体会都会不断变化,那个“真实”也在不断运动着。画家需要不停在各种处境中去确认和探索每一个当下的“真实”,这才不愧为一个作者。除了对内在感性的自觉,我也深入地思考了绘画中的观念问题。我觉得,观念的作用在绘画的表达中是很有限的,绘画毕竟只有一张平面,它更适合呈现感觉片段,而非十分复杂的观念。欲表达观念,多媒体、电影、戏剧、文献等其他媒材显然更合适更有效。但绘画又不能缺少观念性,因为绘画性本身也需要思辨,绘画的观念性其实就是对绘画性的思辨,而不是什么具体的概念和点子。不同的观念性呼唤不同的绘画性来对应,画家应该具备一种智性能够洞察绘画本身多变的复杂系统。所谓绘画性就是绘画的本体,具体讲就是指形、色、质、痕迹等一起构成的整体系统,通过形象感连接形式语言,也关联起画面叙事的线索。另外,我也认为绘画语言是否具有特点和辨识度已经不再是个要紧问题了,画家依靠富于智性的观念性,完全可以洞穿语言的表象。说到底还是要潜心去研究绘画本体,探索绘画平面性的各种可能,由此我坚信一个画家一定要努力做到“一画一格”。每张画都有它自己的生命和气质,表达的诉求也不尽相同,所以画的时候要顺应着画面自身的规律采用只适合这张画的手段。这“一画一格”是一种自我要求,在实践中非常难做到,不过按照这个方向努力确实可以不断打破惯性的束缚,能扩展自己的表现空间。



《补天》 王鹏杰 布面丙烯 120-80cm  2016



《筋斗云》 王鹏杰 布面丙烯 100-100cm 2016



《浮云》王鹏杰 布面丙烯  50-60cm 2016

 


  2015年,我来到北京学习、工作,画画的同时也开始成为一个专业的艺术理论工作者。北京魔幻、巨大、权威式、整一化的城市生态,让我进一步确认了个体精神的必要性,日常的学术工作也在反向提醒我重视艺术创作中的非理性力量。从这一年起,我把画画的专注力集中到“神话”系列上来,也就是这次展览中的主要作品。这缘起于我2013年的一张画《闹天宫》。那张画我完全不预设构图和观念,随着身体本能和直觉去画,尽量摒除过去的习气,于是结果很意外。这张画的过程给我很多启发,我发现自己最本能的喜好是神话主题,但这个神话不是神话学意义上的、也不是人类学意义上的,主要是心理学意义上的,就是对我而言能够唤起再生之感的一切传说、意象、文本,这是一种能够脱离现实直观经验的形象系统和叙事空间。这些神话一旦成为一个系谱,一个用绘画性建立起来的视觉系谱,那它就是对某种当代体制、结构的探索和发掘,也隐含着批判与阐释,尽管我这个作者在画的时候并不会主动去设计象征含义或者什么主题思想。用结构主义的话讲就是“叙事方式不是叙述者发明的,而是先于叙事的”,于是神话图像系谱里面包含着一种信件式的代码规则,交由读者来拆解,拆解出来的心得虽迥然相异,却都是关乎当下感受的。中国当代绘画由于其复杂逼仄的历史背景和文化语境,很多有野心的画家都把注意力放在对耸动题材的表现上,,要么是新闻时事,再者就是色情、宗教等等。表现现实处境当然不是问题,但这个度很难把握,稍不留神就会走进题材先导的陷阱中,反而使严肃的现实问题变成戏谑的儿戏,同时也压制了绘画本身的价值。绘画不仅要表意,也要有自己的自身的逻辑,更要有画家个体最独特的感性,、历史、概念、美术史等题材所裹挟的既有信息,有意把目光投向那些不可知、不可见的领域,用未知的力量来激活绘画性本身。用一些模糊而有趣的故事、传说重构的不是历史,而是我正在诉说的当下情境。由于我无意于传递概念与思想,在不经意间反而可能把个体认知表达得更诚实,、更社会学、更历史学。



《眉间尺》 王鹏杰 布面丙烯 100-100cm 2016



《闻道》 王鹏杰 布面丙烯 100-100cm 2016


画画本就是以感性为基本动力的艺术,为了释放出感性的能量,我在画的过程中除了收尾和刻画的某些时刻以外,都尽量任凭偶然性的“自我生长”。我画画的路子也比较“咯涩”,不喜欢流畅华美的手感,倒是偏爱用拙重怪异的方式去画,这是我画画时一种很个人化的“劲”,我自己称之为“怪腕”。出于对某些“错误”与“异质”的偏爱,让我非常坦然地将这种感性发扬到现在,倒是常常觉得自己的“怪”还不够有趣和精准。绘画以情动人,而非以理服人,从非理性中寻找叙事的可能性,才是绘画表达的正途。我一直对讲故事非常热衷,对于讲一个远离现实的故事——神话更是非常神往,由于神话故事距离现实很远,查无对证,因此我不会担心它受到人们的责难,能更加游刃有余地去组织画面叙事。打乱了时空、背景、逻辑,有可能接近一种比较纯粹的叙述,一种拥有内部结构的叙述状态。对我而言,理性的碎片、现实的表征、非理性的冲动、甚至超验的渴望,都可以通过神话这个中转站进行汇通。调动神话素材来画画,其实也涉及到绘画在今天如何处理传统资源的问题,对于传统不能执着,一旦痴迷就会陷入其中而无法再拥有鲜活的、真实的自我,不过传统对每一个聪明人也是开放着的,它需要被改造,关键看你用的主不主动了。我常常从中西方的文化艺术传统中吸收营养,但我的选择是非常审慎和克制的。



《愚公望山》 王鹏杰  布面丙烯 30-50cm 2016



《俄狄浦斯找妈妈》 王鹏杰  布面丙烯  120-80cm  2016


绘画历经千百年的演变发展,它延续到今天应承担什么任务和意义?这种问题太大,或者说太不及物,我无意回答。现在是一个个体化时代,我只知道哪些东西可能是我的资源以及我在某些时刻的审美偏好是什么,这些东西决定了我绘画的形态。到目前为止,我最看重一幅画能够达到怎样的真实性与复杂性,这个探索之旅我才还刚刚上路。还有一个似乎需要回答的问题:我为什么要选择用绘画的方式去表达?而不是用其他方式和媒介?坦率地讲,我喜爱绘画这种方式胜过其他,并且也很看重绘画这种媒介的直接性和纯粹性,我的肉身和思维可以在画里呈现得最真实。画画,是目前为止我最喜欢的表达方式。从画画中我得到很多乐趣,没有谁可以强迫我画什么或怎么画,这是世界上我唯一真正自主的领域。我也觉得画画是件很神秘的事,在一个平面上搅来搅去,弄出一些由痕迹组成的图像,自己和别人都能从这里面看出很多不一样的东西,有时还觉得非常有意思,但又无法用语言描述清楚,这确实很神奇。有人说我的画思辨气重、哲学气重,不太好懂,这个见仁见智,我觉得画画不是用来懂的,是用来体会与联想的,我一直无法对自己的画进行类似好与坏的评价,尽管心里有着绘画本体论的基准线,但我自己既然是选手,就不适合再来当裁判了。作为作者,我画完了一张画之后也不敢说懂它,它一经观看就被赋予了新意,我只是提供了一个载体。至于未来的创作会继续演变成何种样子,我自己也没有什么把握,只是认为这种不确定性就是绘画给我最好的馈赠了。  

           

                                          2016年5月16日






异闻别考:王鹏杰个展


展览地点:法国巴黎1618画廊

开幕时间:2016年10月24日

展览时间:2016年10月24日——12月16日

展览地址:16 RUE 75009 PARIS FR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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