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父亲的坚守」

　　父亲的坚守　　

文/阿雪

〉〉〉　１　〈〈〈

在15岁之前，我是一个总在等待的人。   

在我十一岁的那年，母亲独自离开了家。我一直在那里等着她来带我走，只因为她许诺过，可是她并没有，于是，我成了没有妈妈的孩子。

所以我恨，我厌恶我的父亲，在我的认知里，就是由于父亲，母亲才会离开，才会不要我。

好像自我记事起，母亲和父亲就总是在吵架，母亲骂父亲晦气，父亲沉默；母亲骂父亲愚蠢，父亲沉默；母亲骂父亲懦弱，父亲沉默，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一直都是沉默的，我恨透了父亲的沉默。

那个时候，每次母亲和父亲吵架后，都会抱着我哭，说总有一天会带我走。

于是在我十一岁那年，母亲真的走了，只是……没有带上我。

“平安，饿了吧，爸爸给你做饭。”我仰着头，直直地看着那个我厌恶的父亲，眼泪就这样流下，看着他慢慢伸出的手，我狠狠地打掉。

“我真恨你，你让我成为了一个没妈的孩子，你为什么不能放弃你所谓的工作，为什么？”

声嘶力竭，可得到的还是沉默，这该死的沉默。

〉〉〉　２　〈〈〈  

后来，我逐渐长大了，终于过了中考，带着满心喜悦和忐忑走出考场，同学们都在找着自己的父母。我，也在四处张望，迫切的想要看到那个我心心念念，一直在等待的身影。

“平安，平安，这里。”突然心里一惊，高兴仿佛快要冲破我的头皮，激得我四肢有些发麻。

“妈。”

可是老天似乎总是喜欢活生生的剥取你的期待。回头，看到的只是大伯，大伯妈，还有……低着头的父亲。

她终究还是没有来……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天气闷热的让人感到有些窒息。

到家了，我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夺过父亲手里的行李。

“平安，怎么对你爸爸呢？”大伯妈训斥道。

我没有说话，怎么我也学会他的沉默了。

“平安，别等你妈妈了，她结婚了，还生了两个孩子，她不会回来找你的，只有你爸爸是一心为你，永远不会抛…...”

“说什么浑话呢！”，大伯突然厉声打断，大伯妈转过头去，不说话，只是用手抹着眼泪。

一切都好像停滞了。

怔怔地看着父亲，我不信，她说过会带我走的。

头顶的艳阳灼的我心发慌。好容易，得到母亲的地址，买了当天下午的火车票，去往重庆。父亲一路跟着我，不论我如何任性，始终和我保持五米的距离，不进不退。

当时的我，甚至想偷偷拿走父亲的火车票，把父亲丢在车站，可是…我只有他了。

第二天，到达重庆，火辣辣的天，莫名心慌慌。

“平安，就在院子里，进去看看你母亲吧”我什么话也没说，听着院子里传出的孩子笑声，听着那个我既陌生又熟悉声的唤孩子吃饭声，听着粗犷的男声叫着我母亲的名字…我没有推开门，没有伤心欲绝，没有纠缠盘问……抬头，天空怎么灰蒙蒙的呢。

其实心里明白，不是吗？她不会回来找我的，只是不死心，这下，心该死了。

〉〉〉　３　〈〈〈

今年的夏天真冷啊。

没过多久，中考分数就出来了，学校也差不多定了。我决定去同学家打暑假工。

“平安，在家休息休息吧。”

“大伯，不用了，我想出去做做事”

“这孩子，唉，你爸总是挂念着你，我知道，你恨他，可...罢了罢了，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在94年的时候，弟弟在渡河的过程中，出了事故，哥哥和他的母亲想把在外工作多年的弟弟带回家。于是去找当时的捞尸人，可能是由于当时河上不平静，打捞失败了，但是母亲放弃不了，租来渔船，带了一些工具，瞒着哥哥独自去打捞。老天向来是残忍的，母亲一去不返。哥哥一遍一遍求那个捞尸人，让他的弟弟和母亲能够回家，可是…捞尸人拒绝了，哥哥就自己租来渔船去打捞，但是打捞也是需要技巧的，哥哥打捞失败了。于是从那天起，哥哥开始了自己的坚持。”

即使我不想承认，眼角的湿润感，胸腔的发闷，却让我那般难以忽略。

坐在门外的父亲一直抽着烟，没有说什么。

“大伯，我还是决定出去打暑假工。”说完一片沉默。父亲进来了，“我送你去，把同学电话、地址留下来”。

“好”，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这次，我不想拒绝。

打完暑假工，直接把在同学家的东西收拾了一下，买来一些生活用品就提前去学校了。期间父亲打过一次电话，问我钱够不够用，开学要不要他送。

我说钱够用，我已经到学校了。

随着高中生活的开始，慢慢的，父亲仿佛淡出了我的生活，只有手机里每个月多一般同学一倍的生活费到账的短信让我偶尔想起他。

〉〉〉　４　〈〈〈

有一次，室友们晚上谈论着各自的父母，问起我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撒谎了，说他们是开小店的。

我能怎么说，说我母亲抛弃了我，说我父亲是个捞尸人?

“那你呢，小玫”。

“我阿爸死了”，小玫的话，让气氛一下子凝结了起来。

“我阿爸是个小船工，在我初三的时候，一次渡河，船出事了，两个人受伤落河，其中一个人就是我阿爸。”

“总工让人去打捞，没有捞到，家里的天仿佛塌了，阿妈想要阿爸能够入土，就让捞尸人打捞。”

“打捞了两天，阿爸终于入土了。”

“小玫，你...”，我震惊的听着她用平静的口气说完这一切，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一切都过去了，对我而言，现在才是重要的。我也不怕告诉你们这些事，阿妈说，一些事，能平常般的讲出来，就代表过去了。”

听着小玫的话，久久不能平静，蓦然想起父亲，不可抑制般。

窗外，天黑的很彻底，不留一丝退路，眼睛莫名酸涩，深深的闭上眼，水意顺着皮肤蔓延，思念亦随之蔓延。我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父亲了……

〉〉〉　５　〈〈〈

很快，寒假来了，下雪了，白茫茫的一片，那么纯净，真美。

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父亲说想要来接我，我没有拒绝。提着行李箱，在校门口打着伞，等着父亲。

隔着雪帘，看着向我走来的父亲，眼眶再也不堪其重，泪珠就这样坠下。突然觉得父亲苍老了不少，头发有些白了，皱纹多了，背也不像之前挺直…是什么时候父亲变成了这般模样呢……

“平安，给我吧。”父亲拿过我的行李，看着父亲伸出又要缩回去的手，一把握住。父亲的手原来这般温暖。

“平安，你……冷吗，要是冷就把手放在我的口袋里。”父亲有点别扭的说。

“嗯”，我答应道却迟迟没有行动，最后由父亲把拉着我的手，放进他的口袋。蓦然发现，原来我们都不习惯，父亲不习惯我的亲昵，我不习惯父亲的温暖。

回到家后，父亲让我赶快去洗个热水澡，他准备去做饭。

把行李箱拿到房间，看到粉粉的床单被罩，还有一个很大的取暖器。眼睛一阵酸涩。

“平安，准备吃饭了。”

“好，来了。”

〉〉〉　６　〈〈〈

突然一阵敲门声传来。

原来是一个母亲想来请求父亲去捞他儿子的尸体。

“求你，帮我把我儿子的尸体捞起来，多少钱我都出，我想带他回家。”

“好。”

然后父亲进屋拿了点东西就准备出去。

“爸，我能做什么？”

“外面冷，呆着家里吧。”

父亲飞快地向河边走去。我想看看父亲工作的样子，所以默默跟在身后。

等我到时，父亲已经出发了。那个母亲在岸上焦急地等待着，经过五六个小时，父亲回来了，大家都向他涌去，我也不例外。

“抱歉，没有打捞到。”父亲向那个母亲低着头。

“不不，我求求你，再试试，再试试。”

“我去拿点东西，再试试。”

那天雪下的很大，白茫茫的。

父亲马不停歇地又开始了下一轮打捞。终于在晚上8点多的时候打捞到了。

看到那个母亲抱着她孩子的尸体，眼角闪烁的泪花，晃了我的眼。我想我渐渐明白了父亲的坚守。

〉〉〉　７　〈〈〈

还不待我多想，父亲接到电话，说有一个渔船出事了，让帮忙打捞。很快车就来了，把父亲接走。

“平安，回去，注意安全。”父亲匆匆交代，就踏上了下一场打捞的路。

回到家，心里一阵担忧，这么晚，雪又下得大。

这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

第二天大伯妈来了，说是父亲让来照顾我。大伯妈告诉了我很多关于父亲的事。

父亲曾经当过几年兵；

父亲一天之间失去弟弟和母亲；

父亲照顾刚出生的我时的囧状；

父亲的收入一半靠捞尸的费用，一半靠帮别人做渔船；

父亲曾经去找过母亲；

父亲曾经在高一开学时来过我学校……

我哭着，也笑着…

伯妈说父亲活得很孤独，辛苦。让我不禁想起曾厌恶的那该死的沉默。父亲的沉默中，该有多少不愿诉说的伤痛，和那深深的坚守。

〉〉〉　８　〈〈〈

三天后，父亲回来了，一脸的倦态，胡子拉碴。衣服也都脏了。

“平安，吃饭没，你伯妈回去了吧，我去做饭。”

“爸，我去，你快收拾一下吧！”

父亲似乎有些呆愣了。连答了几个好，有些慌忙的去整理自己。

“爸，吃饭了。”看着父亲穿得整整齐齐地坐着，突然间觉得心酸。

“爸，吃饭吧，可能我做得不怎么好吃。”

“没有没有，好吃，好吃，好吃。”头一次发现父亲像个孩子，那向上扬起的嘴角，在灯光的黄晕下，显得那般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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