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锁骨是一个女人最性感的地方。坚硬有之，柔软恰好，不失圆润，保持了曲线和流畅，能吸引年青男人的目光，也能容得下饱经沧桑的丈夫，一往情深的委屈与思念。
码头也是，是一个镇子里最性感，最迷人，最能串联起喜怒忧伤的场所。码头和水的前世今生，就是一个伟岸挺拔的男人，和古怪精灵的风尘女子，爱恨情仇的另一种版本。
龙溪古镇的码头，有一段清代河堤，至今已逾百年。没有水泥，也没有钢筋，大宁河发起狂来比所有的母老虎都不逊色，可除了很久无人行走，光鉴照人的石板上长满黢黑的老年斑之外，一点都看不出河堤衰老的迹象。这是不是让见惯楼脆脆、楼垮垮、楼塌塌的新新人类感到奇怪？
码头上端，是久远得已不可考究具体年代的禹王宫，司空见惯和朝夕相处，成为抹不开情面的布帘。一棵需要十来人才能牵围的黄桷树，曾经在三十年前的冬天奄奄一息，之后缓过气来，逐渐找到生活的理由，如今枝繁叶茂，冠如华盖。粗壮的枝干上，垂挂着火红的布带，俨然已跻身神树的行列，成为一方水土的保护神，也成为很多家庭几代人共同的精神“干爹”。禹王宫是江西人的会馆，也是他们的议事厅，融合了故土情结、祖先祭祀和水神崇拜等多种元素。在解放后一直到上世纪末，都征收后作为学校使用。在新中国的开端，学校好像和寺庙画上了等号，这当然是一种百废待兴而教育必须先行的无奈之举。有趣的是，祭拜神灵和崇尚知识的共同点，都是为了消除内心的恐惧，不是简单的科学与愚昧的对立。一个，是把有知的世界呈现给未知的虚无，一个，是将无边无涯的浩瀚之海作为探究的终极目标。黄桷树下的石碑，静静地立着，河风吹拂，满满地镌刻着的捐赠者的名字，突然轻盈地飞舞起来。
![]()
码头是绝佳的表演场。落拓或俊俏的才子，与青春萌动的豆蔻佳人，舌吐莲花的江湖郎中，和独守春闱的美貌少妇，这脚下的十几步石梯，无疑是他们奔向幸福的启航点。那个为花发呆的青年，面对滔天的浪花，为堵住飞速的漩涡，不惜在河堤上纵身一跳，勇敢地栽进水中。黑暗幽深的海底世界，他是不是手中还握着一朵永不凋谢的花朵？
沿码头抬脚上街，有间不大的门市，买卖只是装饰，山货也是道具，。同样是双重屋檐的板壁房，和周边房屋的最大不同，就是阁楼明显高出一截。阁楼上放有暗哨，一旦看见高处六角碉堡的士兵下街，敲打出信号，开会议事的人员，从后院翻过去，就能沿码头跳上柳叶神舟，从容撤离。据说有一次，官军来得太急，只好关门敷衍，惹得士兵一枪在门上打个窟窿。斜斜的弹孔，仿佛就是一只受伤的眼睛，打量着这个晴好平静的世界。革命的道路，绝对不是喝咖啡打麻将闲聊出来的，诸多惊悚艰险，非文字可以叙述，远比这个弹孔盛装的细菌还多。
![]()
无论码头如何性感，也不可能是永久驻留的港湾。顺流而下，浩荡入海，曾经有多少船只在码头上深深浅浅地停留，就有多少欢乐悲伤在浪花中飞溅。巴盐古道蜿蜒曲折，煤炭和药材，又是大巴山慷慨的馈赠，龙溪是其中必不可少的运输节点。贩夫走卒和手气阔绰的商人，同时在此停留休整，自然带来东西南北的稀奇事，上演着斗智斗斗勇的黑白故事，也成就了“小上海”的美名。河堤之上，腰粗的古树参天，同娴静纯朴的洗衣女子一起，一定拴过船工的满腹心思。说起这河堤护卫的古镇，这古镇两旁的长溪河与大宁河，就有白发如银的老人如数家珍，从丙子到庚午，即使百年一遇的洪水，山洪咆哮河水湍急，都没能撼动这镇上的一砖一瓦。古稀老人说这是风水所赐，古镇就是千里难寻的宝地。在反复踏勘之后，我认定这就是古堤的作用。他用坚强的臂膀环卫古镇，也用宽厚的胸怀任凭河水撒娇。这个伟岸又阅历丰富的男子汉，用生动的实践启示我们：爱一个女人，就敢可劲儿地宠着她，不争不吵，不忧不喜，假如她要发飙，就等她闹腾得筋疲力尽的时候，轻轻地咬着鬓发悄悄地说，乖乖，跟我回家吧！
![]()
我们乘着呼啸的车辆从坚实的陆地御风而来，准备坐船顺柔弱的水劈浪而走。橘红的钢驳机动船，粉碎了古镇的宁静。陈旧的码头，清代的河堤，禹王宫黄桷树，，青石小街，黝黑宋碑，温暖红橘，混合在春日的和煦之中，不温不火，幽深静谧。龙溪，不缺乏色彩，也不缺乏线条，以及时间和空间交织的深度。这里，是长江三峡蓄水之后的动静分界点，夏季清溪流淌，冬日一潭碧绿。这里，也是现代化和城镇化的疼痛点，鳞次栉比的水泥楼房俯瞰着佝偻破败的古镇，尊敬与鄙视，叛逆与孝顺，一一从明净的玻璃窗发射出来。我挥一挥手，作别憔悴的古镇，也拂散蹲踞在礁石上那位老人的烟枪里射出的一发发烟幕弹，粗犷，辛辣，如黑夜里伴我们成长的那首歌谣。
![]()
（作者系巫山博物馆长，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