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也唱了20多年京戏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疯狂的石头》有段儿戏,嘉陵江晨霭腾腾,两老汉身穿运动服,却似哼哈二将,将一大腿粗的船锁当成健身器材,一嘿一哈,你拉我推,那船锁丁铃哗啦,颇有板眼,此时,郭涛扮的包世宏方头愣脑地出现,摆开架势念出一段京白:


呛啷啷拔出宝剑,哗啦啦马踏连营!


之前他满口重庆土话,这两句京白念得气势恢宏,这边手上还真把一支剑呛啷拔出,哼哈二将吃这一惊,再无心推锁,剑也没拿就跑了。


前些日子回家,服役十一年的电视终于歇了活,隔几日新电视送到,调出高清台,,正播长安大戏院《白蛇传》,想看两分钟,竟就一直看到曲终人散。我和妈妈言语不多,但我肯定她和我一样,想起了我外公,,.音乐频道,一位刘姓灯笼头的宽厚大姐还是当家主持,戏曲节目时间有限,家中也不买电视报,碰到3台放京戏,便要打电话给外公。


外公爱唱爱听爱拉,小时候每每随父母去看他,总要“被”学几段戏,我从小学琴,对音乐有感觉,当时觉得不太对,但外公怎么教我就怎么唱。后来听了原版,其实问题也不大。外公拉京胡,水平差强人意,外婆早已习惯,可每每儿孙聚来家里,他就只好上阳台关起门自娱。外公总怪琴不好,其实现在想来,这也真是个原因。他一直想换个新的,终于到去世也没有换。


外公外波育一子两女,孙辈亦是三人,我妈妈行二,我却在孙辈里最小,上面两位表姐,待我很亲。小时候在外公外婆家常常相聚,长大些时,齐聚慢慢变少。我们三人都被外公教过戏,教会了,外公就拉琴伴奏,我们唱。等我到能学的年纪,两个姐姐已经不太唱了。我似乎还挺感兴趣,一直唱到上高中。和外公唱京戏终究是一个祖父慈幼孙乐的游戏,幼孙不幼之后,似乎就没了气氛。外公渐渐不太好意思让我再陪他唱戏,唱时也颇有些气氛尴尬。于是就剩下碰到戏曲节目给外公打电话。后来发现,外公似乎也不太热衷,不由地泄气。


上大学时,偶尔会有戏段冒进脑子。也都是外公教的。我最先学的是《红灯记》中《都有一颗红亮的心》,长大才知道这是女腔。第二段学《智取威虎山》中《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我觉得戏有点奇怪。不久前,毕福剑就因为这段翻了船。我看了完整的视频,边看边跟着唱边想外公,一句都没忘。毕福剑问:“一颗红心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这是什么造型?”这和我小时候的疑问如出一辙。但我看过徐克的电影就想明白了:这不是说人,是火车进站。


外公教我的戏其实不多,除去上面两段,还有两段。一是《智取威虎山》里的“朔风吹,林涛吼”,学的时候连唱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后来从爸爸那儿知道了是哪些个字,才感觉气势恢宏。最后一段是传统戏,诸葛亮的《借东风》,那时候已经长了点年纪,学会了质疑。外公照着张学津先生的磁带学,磁带还是用“3z”空白带翻录的,外公听,我跟着听,终于明白那些感觉别扭的地方究竟该怎么唱,奈何70开外的外公自顾自地拉“彭氏京胡”,我只好将错就错。后来渐渐唱得少也和这有关,我最后同外公学的是李铁梅奶奶那段“十七年”,学了几次没学会,只好做罢。去年夏天一傍晚,我下班回家,骑自行车在苏州街上,旁边一电动车经过,上坐两个小哥,一前一后,前面那位在给后面那位唱戏,只听“下江南兵呐扎在……”,不是《借东风》又是什么?不由地跟着唱起来。骑到海淀桥拐去吃重庆小面,边吃边想忘掉的唱词,却只想起来孔明上七星台变了白的一句“观瞻——!”吃完出店,只见东南方一轮金黄的圆月升起,想起此日必是十五。我怔怔盯着月亮看了好几分钟,哭了一脸。


妈妈也爱唱京剧,在那个年代,《杜鹃山》、《海港》,不分角色,能从头唱到尾。不久前回家,妈妈在洗窗帘的时候哼唱起来,唱了几句对我说:那么多年了,不知道为什么记那么清,一个字都没忘。外公的磁带有些被妈妈带回家来,记得有一盘翻录的名段选集,有一盘绿封面红字的《沙家浜》。外公拉琴妈妈唱戏的情景,我已无多印象,但他们的交集主要在一段戏上,就是阿庆嫂独白的那段《风声紧》。这段戏我只会第一句“风声紧”,,因为家里放那张名段集锦磁带时,总是从B面开始,因为B面开头是《沙家浜》里的著名唱段《智斗》,妈妈喜欢那段儿,就反复听,《智斗》一结束,就是《风声紧》,每次放完《智斗》,妈妈都要倒回去,但常常倒得不那么及时,于是我就总能听到《风声紧》的那段开头,那时候觉得,这段戏实在是沉闷,一点也不好听,而且也不知道fengshengjin唱得是什么,知道亦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翻录带的《智斗》,,后来又听了一个正式出版的名段选集里的《智斗》,才听到了胡传魁的“想当初”,妈妈是真喜欢《智斗》,这盘磁带几乎没听别的,就是反反复复的智斗,我也跟着唱,后来烂熟于心。上初中时,一年暑假,爸爸给我报了他工作的上级单位组织的“地学夏令营”,去了青海,在营终总结会上,组织方让各小组出点文艺节目,我自告奋勇。听说一位阿姨打算唱京剧,我问她你会不会唱《智斗》,她说“会啊”,我说:“那一起唱啊,。”于是还需要个胡司令,小时候爱出风头,我旋么着不然就我包了得了,巧的是一位北大化学系的大哥(我还记得他叫安磊)说他能唱胡传魁。于是就在青藏高原上,三个萍水相逢的人来了一场《智斗》,效果还真不错。唱完后,安磊大哥说:哎,紧张地肚子疼。


妈妈在洗窗帘时想起唱京剧的事,彼时我刚给她装了K歌APP,聊着聊着,我说,其实咱们可以录一录。结果我们俩一起犯拖延症,终于到了坐火车的当天下午,录了几遍,终于有了一场还算能听的《智斗》,一录完,就赶紧吃晚饭,上车站了。等我坐上去火车站的公交,妈妈回了家,才各自细细地听起录音来。妈妈很惊奇,说没想到我居然会唱。妈妈可能不记得那几盘磁带了,《智斗》听得有不下百遍吧,那不要太熟,只是前面多少有点free,搞不太清节奏。今天下午在奇遇花园咖啡馆和万姐聊天,碰巧聊起京剧来,就把这段录音发给了她,万姐听后表示:还是妈妈唱得好。万姐是资深戏迷,听她点评各位演员,我想起看《白蛇传》时,妈妈对台上这几位的唱功表示失望,她说:都不如刘长瑜。


现在,我还是坐在奇遇花园,客人只剩我一个,咖啡馆也将下班。写这篇文章时,我不知为何想起了《疯狂的石头》里那段情节。可能中国戏曲带给我的,就是那么一种味道吧。


最后把我和妈妈唱的《智斗》附上。这次是我分饰两角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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