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子湾诗祭（组诗）
文/ 徐澄泉
爷爷赶场
爷爷又有两角钱了
爷爷照例要赶场去
山路一弯一弯的
拐杖一拐一拐的
两个小时
就把爷爷送到十五里外的关上
爷爷不卖东西
爷爷不买东西
爷爷坐在供销社外的石条上
晒太阳
听广播
看世相
太阳开始西斜了
们放学了
爷爷走进小食店
掏五分钱
吃一碗猪血旺
充饥
又解馋
爷爷用手抹抹嘴
踩着太阳的影子
一拐一拐回到庙子湾
这样的幸福生活
爷爷一月享受一次
奶奶骂孙
短命的成明
又踩我的菜地了
挨刀的成发
不要打我的鸡啊
背时的成全
把我的点锄藏到哪里了……
半个小时后
奶奶马着一张脸
又把几个讨厌鬼
招到庙子湾的堂屋里
一人一勺古巴糖
奶奶的菜园
奶奶的菜园
是我学农的实验田
掏沟
引水
筑塘
放水
灌溉
插秧
一套系统工程还没完工
我就被奶奶的追打和叫骂
赶到庙子湾的房梁上
心有余悸晒太阳
大伯的沉默
庙子湾的石头多
庙子湾的石头大
庙子湾再多再大的石头
也榨不出大伯的一个响屁来
有一种情况是例外的
生产队杀猪过年
家家分肉
大伯的废话就又多又响
赛过杀猪匠的连环屁
二伯的歌声
与其说二伯是生产队长
不如叫他乡村歌手
他粗砺的歌声总在黎明响起
二伯扯开喉咙吼的时候
庙子湾的社员尽都闻声起床
二伯唱过第一遍
广播就唱第二遍
雀鸟还唱第三遍
生产队里的大合唱
准时引起村妇们的俏骂
“该死的徐世厚！”
父亲坟头那棵树
西风在旷野为谁悲泣！
沉睡多年的父亲被它惊醒
我不曾倒下的父亲
又以一棵树的姿势
在庙子湾的山梁上，站了起来
点头，微笑，编几段笑话
父亲生前的这些好手艺
并没有因时间、流水、灰尘和荒草锈蚀斑驳
此时，庙子湾的一棵树站得笔直
它在模仿我父亲的做派？
很久以前，我父亲一生
承受着比寒风更加狠毒的抽打
他没有像苦雨一样哭泣和流泪
他不屑树皮一般皱起眉头
他一脚踢开落叶，任它远走高飞
他用坚硬挺直的骨头
撑起一棵树的蓝天和一窝鸟的幸福
直至多年以后，他的表率
感染了这棵——坟头的树
几片雪花攀上枝头，几只倦鸟落入巢中
我比树还要挺直的父亲
又开始歌唱
父亲的遗照
轻轻一推，老家土屋斑驳的木门
嘎吱一声叹息。一缕久违的光
打在一张笑脸上，迎面扑来
我的父亲，像光一样微笑着
一直坚守在徐家家长的岗位上
七年了。我家老屋
风雨飘摇，空空荡荡
父亲和屋后那棵古柏相继倒下
母亲和我们四个姊妹
失去主心的骨头
如惊飞之鸟，仓皇四散
只有老屋，坚守在父亲的岗位上
空空荡荡，风雨飘摇
尘埃粒粒叠加，时光汤汤流逝
始终掩不住父亲的亮度和高度
我的父亲，坚守在老屋的岗位上
微笑！对着我，对着我的姊妹们
对着庙子湾凄清的老屋
七年了。父亲，您不感到孤单吗
您的微笑矜持着，您不感到疲乏吗
请您，从我家老屋剥蚀的土墙上
从我们姊妹心中的神龛上
亲切地走下来
走出老屋，走出庙子湾
走进外面精彩的世界
走进我们各自的新家
用您的微笑，指点我们的生活
作者简介：徐澄泉，1962年12月生于重庆万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纯与不纯的风景》、《与影共舞》等6部诗集。参加第13届全国散文诗笔会。现为四川省乐山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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