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从未见父亲爽爽朗朗、开开心心地笑过。他总是那般忧郁沉寂，言语不多。
父亲经常教育我，一脚牛尿一脚泥的庄稼后生要变成城里人，就得下功夫花代价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将来也能给国家多做些贡献。用钱要靠自己用汗水去挣，切不可用昧心钱。父亲教诲我的时候，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
我是在一个没有阳光和风的早晨同父亲一道在小镇上乘车到县城中学念书的。候车的时候，父亲把我叫到跟前说：“全村只有你一人考上了县中学，不要浪费了光阴。”他严肃认真又充满企盼的目光至今仍保留在我的记忆中。然而，我并没有一次就考上大学。当我高考落第满腹惆怅地回到家里，正在地里干活的父亲淡淡地说：“回来啦？”他那严肃的神情、平淡的问话，使我的眼泪止不住地直往外淌。
临近开学时，父亲对母亲讲：“明天把圈里那头猪卖了。”母亲没有言语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第二天天还没亮，父亲和二伯便抬着母亲花了一年时间饲养的二百多斤的猪去了乡里食品站。
我揣着卖猪的百多元钱，跟在父亲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弯弯的山路上。一路上，父亲只是默不作声地走在前头，我也默默地跟在父亲身后，就这样我与父亲默默地径直走到小镇车站。车启动了，父亲没移步也没有抬头，从车窗看见朝阳的光辉正洒落在父亲站着的碎石铺就的街面上，我怀着一种无可言状的心情，默默地离开了故乡，似乎能感到父亲火辣辣的目光透过玻璃赤裸裸地刺在我的脊背上。
补习一年拿到高考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高兴地想第一个告诉父亲。当我挺着直直的腰临近家门时，一轮落日正在远处的山头上缓缓西坠。红光染遍了房屋和石板镶成的院坝，夕阳西下，倦鸟归家。
父亲正坐在院坝的石墩上抽旱烟，他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凝视着我慢慢走进家门。
在父亲跟前我羞涩又激动地说：“我考上大学啦。”父亲长时间地看着我却并不回答，只是尾随我走进屋。母亲因为我考上大学倒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先是磨刀，后到院子里去追那只刚刚开始下蛋的母鸡。
吃过晚饭，我和父亲坐在院坝乘凉。月光下，父亲声音沙哑，喉头不住地滚动。他慢慢地对我说：“年轻人，要学会吃苦，考上了大学要好好读书，将来才受用。”
父亲说着说着眼睛就湿润了，不停地用老茧重叠的大手去揉那像水光在闪烁的眼睑。
我低下头来，不忍去看父亲湿润的双眼……
熊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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