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期觉主故事: 一觉十二年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23:20,窗外宁谧,整个办公楼就我的窗户亮着,只有电流脉冲的声音在嗡嗡。拉开窗帘,几粒星在海拔三千五百米的穹顶熠熠闪闪,像是可以倾诉的朋友。回到电脑前,突然就很想写写这些年的故事,04年到16年,12年的时间已经过去,这个“觉主”,不知不觉就做了12年。

 

我生病了,但是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病

 

从头说起吧,04年的时候,我17岁,是一个高三的女学生,成绩不算拔尖儿,但是稳定,一心想着赶紧毕业,赶紧去过无拘无束的大学生活。十一月份的一个星期一,我们升国旗,学生代表做国旗下的讲话,主题是“无人监考,诚信考试。”最后解散,人群涌向教学楼,我的脚下却摇晃颠簸,我不能自已,我时空错乱。我变成了幻像,我想大家一定听不见我、看不见我,周围的人都越过了我,抛弃了我,走远了。

 

醒来的时候,我在医务室。班主任问我,你在此时前还晕倒过没有,我摇头,没有啊。旁边的男同学却坚定不移,说,不对,你晕过,也是我背你回去的。再看班主任,居然是确认似的点点头。

 

我当时惊恐万分,为着一段不可考不可评的记忆的丢失。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的记忆会片段式丢失,当然后来入住此类的事情就多到见怪不怪。

 

那个升国旗晕倒的十一月份的星期一,是我人生转折的开始。我不停地倒下,有时候是意识模糊,有时候是全身瘫软,倒下去时候的时空错乱感和极度的疲惫痛苦,让学校很快意识到,该采取干预措施了——劝我休学

 

我读书的学校在昆明,父母连夜从地州赶来,昆明的各大医院我们都去了。

 

我记得那时的症状是极度疲惫、时空错乱感、一个思想松懈就会瘫软下去、躺着感觉千斤压身,像是自己只身一个人,在无垠的雪地不停地往下陷落。瘫倒时刻的大多数,意识清醒,但是身体不可控。一旦倒下,全身无力,身体和心脏都像被湿毛巾裹住,身体尤其是四肢无法活动。有时候发作得厉害,会呼吸急促,全身肌肉痉挛,硬硬的无法放松,双手则僵硬成爪,掰不开,非常痛。并且这种肌肉紧张不受意识控制,很多时候我意识清醒,内心平静,依然难以指挥肌群放松。

 

不停地猝倒成了我最要命的问题。并且一直持续。


从2004年11月办理休学到2006年6月高中毕业,这个时段发病最为频繁。记得那些年我们穿梭在昆明街头,从一个医院到另一个医院,不停地挂神经内科和心脑血管内科,24小时的动态心脑电图、动脉多普勒超声彩超、心脏彩超、核磁扫描脑部、检查甲状腺和激素水平……

 

所有的检查结果汇总起来就是:

 

1. 血压很低,45/80 发病的时候甚至是40/65;

 

2. 血糖正常;

 

3. 促甲状腺激素TSH偏高,怀疑结节性淋巴肿大,但医生认为无妨,不必处理;

 

4. 低血钾,但没有低太多。稍微缺钙;

 

5. 右下肢静脉轻度回流障碍;

 

6. 窦性心律不齐,心率较慢;

 

7. 脑部无异常。

 

时隔多年,我依旧记得那些狼狈而疲惫的就诊经历。接收我的医生们从血液、心脏、脑子和激素水平等角度切入,一旦检查不出异常便开始心理辅导,一般问的问题都是:

 

1. 你是不是学习压力特别大?

 

2. 是不是独生子女?是不是经历了家庭变故?

 

3. 你是不是借生病在逃避什么?

 

4.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你在生病,不如给你转心理咨询科吧?

 

5. 哦,不愿意去啊,那中医科吧。

 

那几年简直不堪回首,且不说一个普通工薪家庭把一半以上的收入都砸进医院(那时我还是学生,没有医保。学校给买的保险报不了门诊。没有一家医院肯把我收治入院),且不说周围人处于自我保护地对我敬而远之(可能是怕我碰瓷),但是一家人面对一个查不到病因而又时刻发作的疾病,那种无力感,现在回忆起来仍觉得喘不过气来。

 

哦对了,那时都觉得西医的路子已经到头了,父母千方百计,各种方法都尝试,那些年据说所有能治怪病的东西我都吃过,比如一只嫩母鸡,肚子里塞满雪莲,用蜂蜜将整只鸡浸渍,蒸熟了吃掉。再比如蚯蚓和蜈蚣在瓦片上焙干,研成粉末冲水喝下。

 

至于中药,更是不在话下了,父母治病心切,我不信任何一种药,却不忍看他们的急,端来什么我都一口喝完。

 

那时的我有着莫名的清醒和冷静,总觉得自己生的不是病,而是被某种力量选中。这个事说着说着就邪乎了,我的家属于藏区,那时的梦里总有一个帅帅的和尚为我指点迷津。

 

嗯,反复做同样的梦,反复梦见同样的场景,反复梦到同样的感受。那个时候嗜睡很厉害,有时候一觉就超过40小时,全是梦,醒来更加疲惫。至于“鬼压床”(睡眠麻痹)那就实在太多了,父母在枕头下给我放了一把斧头,并没有什么作用。

 

因为家人格外的呵护和着急,那阵子被迫吃了太多滋补品,胖得一天一个样,脾气也变坏,敏感暴躁。
 

我知道我生病了,我不知道我生的什么病

 

耽搁了一年多,我的成绩自然是一落千丈,可能是不停晕倒的缘故,记忆力越来越坏。最后06年参加高考,考出了一个还算将就的成绩。

 

大学我去了重庆,那是一个天空闷吞吞的城市,太适合睡觉了。

 

2006-2010,这四年我在重庆上大学,这期间猝倒的毛病发作得倒是少了些嗜睡的毛病仍是严重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四年我脱离了父母的贴身监护,不再把“查出病因”当做是非如此不可的任务,没有再因为猝倒的毛病而进过医院。一旦发病也只是由某个恰好路过的好心男同学背回去,然后自己昏昏死睡,拒绝医疗手段。

 

如果够幸运,我在猝倒发作之后卧床两三天能恢复正常,如果不够幸运,则起床下地了继续倒。卧床的时候,我到现在都没办法区分,那时的我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那种意识是非常模糊的,只觉得累到没有办法思维,只觉得不停地下坠,世界很虚幻,而我自己就是那个莫可名状的大幻像。

 

“睡着”之后,我总梦到相同的场景,梦里都是惊恐和无力。然而一旦醒来,除了手心的冷汗,一切梦境都瞬间消失,几乎一无所剩。

 

几个我记得住的,反复出现的梦境如下:

 

1. 一条小河,有时候是留在草原上,有时候是峡谷里。我走过去,意外发现有鱼,很多很多好看的大鱼,而且感觉特别好捉住。然而手头却没有工具没有容器。我在梦里着急心痒,想抓鱼却无可奈何。

 

这个场景反复地梦到,但是每次到这个就断片儿,不再有下文。

 

2. 一个陡峻的峡谷,一座桥横在其中。细看是两根圆木搭在两边的乱石堆上。江水湍急奔涌,我看得惊心动魄,一直大喊,这可怎么过得去啊。

 

3. 蜿蜒曲折的山路突然豁然开朗,眼前是绿绿的低矮的群山,路很开阔,车身是白色。(有意思的是这个梦境反复出现,后来大三我们去歌乐山,居然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4. 牙齿松了,牙齿掉了,整个牙床光秃秃,不痛,就是在梦里慌乱,一直在想“这可怎么办?”(这个梦境最为高频)

 

总之,我猝倒后的恢复期很长,要“睡”很久,像是昏迷似的睡法,越睡越累,越睡越困。想来也是遗憾,大好的学生时代,就这么睡了过去。
 

意外确诊,然而作用有限

 

2010年夏天,我大学毕业,因为是定向生,我到了西藏参加工作,成为一名中学语文老师。我所在的地方海拔高环境恶劣,参加工作第一年,我的猝倒发作频率骤然升高,猝倒后无一例外地呼吸疼痛肌肉痉挛,全身在很长时间里无法动弹。

 

做了一年多的病秧子,环境慢慢适应起来,我开始在海拔三千五百米的校园里跑步,同时调整了饮食。这是一个意外收获,我发现对我而言,多运动和少吃饭可以有效地减少猝倒的发作频次。于是我一直保持这样的生活作息,算是取得了一点主动权。

 

2012年5月,我再次频繁猝倒,于是请假到成都就医。在此之前,我的所有关于猝倒的治疗都是在昆明。我记得在华西医院的二门诊,我挂了神经内科的号候诊,看到旁边墙上挂着关于发作性睡病的介绍,一看,猝倒、瘫软。当时眼泪都下来了,像是终于被懂得,我说,肯定就是这个了。当即推掉神经内科的号,改挂了旁边睡眠科

 

果然,医生听完我的表述,说,是,看起来就是发作性睡病了,给你做个睡眠测试就能确诊了。

 

我记得做睡眠测试是下午六点来到医院,医生给贴了很多的电极,怕脱落还粘了不少胶布。当晚在不大的监测室里,迷迷糊糊地听着医生的指令,有时候是让醒,有时候是让睡。

 

当时我还在想,我应该不是发作性睡病,毕竟我没有那么嗜睡,并不会不可控地睡着。然而当结果出来,医生很确定地说,我这就是发作性睡病,其他的表述我忘了,唯一记得的是他对着检测图表跟我说,你看,你的睡眠全过程几乎都是在做梦,几乎没有深睡眠。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在医院旁边租了个房子,每隔三天去找医生开药,红处方,开药付费拿药都异常麻烦,记得头两次只有利他林,药费是十块零几毛,第三次是个叫李韵的漂亮医生,加了百忧解,然后还笑着对我说,可别拿百忧解当减肥药哦,虽然我们不少医生都这么做。

 

吃药期间我的确没有猝倒,但是时空错乱更加严重了,我记得有一次过马路,走到路中间,突然就觉得天塌地陷,感觉视野中的一切都以螺旋的方式吸入了地心。我像是大地上的幽灵一般,感觉自己就是个虚无的假象。这种感觉持续了很久,我分辨不出车辆的行驶情况,也记不得我是要去往马路的哪一边。

 

我清楚记得加了百忧解是因为那时我跟医生说,吃了利他林胃口变得很差,时空错乱感很严重,她为此加上的。

 

然而就在调整了用药后的第二天下午,,药不要再吃了,得靠身体自我调节。

 

于是我扔掉剩下的药回去上班了。

 

想想很可惜,百忧解很贵的,漂亮的医生姑娘还说可以拿它减肥,我真是暴殄天物了。

 

补充说明一点,当于2012年5月知道了世界上还有发作性睡病这么个东西,而我居然是个患者的时候,内心是震撼和欣慰的,震撼在于惊叹当年觉得的“被选中”果然是真的,欣慰在于找到了病因(其实不是),终于可以一举治好了。然而医生的话很清楚明了——这是一种原因不明的罕见病,因为发病少,很多医生都没有听过。因为原因不明,我们只能通过一些神经兴奋类的药物让身体不要那么低糜。还有,这个病目前的研究不多,应该是不可治愈的。

 

感谢医生的直言不讳,让我对药物没抱太多幻想。吃了不到一个月的药就“放弃治疗”了。


 

睡病妈妈,得不到医学指导

 

2012年5月确诊后,我试图多找一些资料,然而所得有限。一直到后来认识了阿培,她对我说,你怎么就不用国外的搜索引擎用英文关键词来查找呢?我瞬间有种想拍大腿的懊恼。其实这种懊恼也真是大可不必,以我的英文水平,反正搜到了也看不懂。

 

知道自己是睡病患者对我最重要的一个影响是,一年暑假我需要做一个小手术,术前有很多资料药填写。既往病史我很坦诚,说有发作性睡病。我的主治医生沉思很久,说是情况特殊需要查阅资料。两个小时后回来告诉我,这种病在麻醉状态下出血量会大大增加,必须备血。我作为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自然是怎么说怎么是了,进了医院反正只能安心做鱼肉——后来结算费用,一个小手术收了我一万五千余。

 

对于这件事,母亲的观点是,幸好遇到一个懂的医生,你看你这个病,跟一千个医生讲都有九百个没听过。多花钱没事,人好好的就行。父亲的观点则是,莫不是遇到骗子了?这么个手术一万五无论如何是抢人了。

 

而我当时心头一紧,我所生活和工作的都是小地方,没有哪个医生听过发作性睡病这种称谓。我做母亲,是要夜路前行了。

 

果然,这一切开始了。

 

我怕医院不够大,则医生没听过这种病,给不了指导。怀孕初期,我特意跑去成都的华西二门诊,也就是我确诊的地方。

 

我:医生,我12年确诊为发生性睡病,现在怀孕了,我需要注意些什么?

 

医生:怀孕了去妇产科啊。

 

我:可是医生,我是发作性睡病……

 

医生:没有文献资料,没有临床案例,你,去产科问吧。

 

我:……那么医生,发作性睡病患者是不是在麻醉状态下出血量会大大增加?

 

医生:不知道。

 

整个孕期,按理我是在地级市最好的医院孕检,各种医学指导理论上是很充足的。然而并不是这样,比如这个医院的产科医生,他们都没有听过发作性睡病。自然不可能给出任何针对于此的指导。

 

我还记得18周做唐氏筛查,填单子里又出现了既往病史,备注里说这一项会影响到最后的数值,必须如实填写。我跟医生说有发作性睡病,人家一脸猎奇,问了三遍才很不耐烦地提笔写上,然后用莫可名状的笑意回应我。我那时就知道,最后的数值绝不会评估这一项的!

 

孕期特别艰辛,因为是在西藏怀的孕,不停地晕倒,完全无意识地倒下去。只能提前休产假回内地,状况也没有太多改善,贯穿整个孕期的口腔黏膜破损、极度口渴和浮肿,还有胎盘低置、促甲状腺激素过高、妊娠高血糖、胎位不正、生产大出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作性睡病的缘故,总之孕产史里步步惊心,没有哪一科是舒心愉悦的。

 

对了,整个孕期始终伴随猝倒。而且这时候的猝倒更加变本加厉,眼前突然看不清,然后全身像是被当做毛巾拧,恶心、憋闷、时空错乱,整个人无法站立,既像是药瘫倒下去,又像是被坚硬的石头填满。那是一种言语所不能形容的痛苦。持续五六分钟,那种感觉才会慢慢消退,出一身大汗,脑子和视野慢慢清醒。

 

我庆幸孕初期爬布达拉宫那次晕倒,宝宝还小,腹部着地地摔倒没有伤到。我还庆幸后来的每一次晕倒,我努力地让膝盖先着地,把大肚子保护得很好。

 

综上,孕产期,我得不到任何关于发作性睡病妈妈该如何做的指导,只能是自我摸索独自前行。如果说这一阶段里能得到什么体会、能给后来的睡病妈妈什么指导,真的没有。可能是个体原因,所以我的孕产期格外艰难,也可能是与发作性睡病有关,不得而知了。 


一觉十二年,唯愿梦已醒

 

其实作为觉主,我并没有特别多的故事可以讲述,生病、煎熬、痛苦、迷茫、耗尽财力精力,这几乎是每一个病人和家庭的共同经历。而我也不愿意过多去回忆那些绝望和流眼泪的日子。

 

关于病症。

 

我的最要命的症状就是猝倒,而且猝倒之后很痛苦,恢复期很长;嗜睡也有,但不是不可控的入睡,而是睡着后全在做梦,睡眠质量低下。如果时间允许可以接连睡很多天不醒;鬼压(睡眠麻痹)在发病头几年特别频繁,现在几乎没有了。

 

现在也偶尔会猝倒,尤其在累着了和精神不佳的时候。我总觉得这个病跟免疫力有关系,因为生病的缘故,我的免疫力很不好。

 

关于记忆力下降。

 

的确降得特别厉害,还出现片段式记忆丢失的情况。现在机械记忆能力几乎为零。

 

关于体重增长。

 

的确有长胖现象,尤其在我发病头几年,一度胖到膨胀。当然也跟那时父母刻意给我进补有关。

 

关于疲惫感。

 

的确是特别容易累,当然可能跟我在高原工作有关,毕竟含氧量低。

 

关于运动缓解发病。

 

对我而言的确如此,少吃多动,肯能是身体里的多巴胺分泌增加了吧,猝倒和瘫软就少了。我是文科生,不懂这个。

 

关于觉主怀孕。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我经历得十分坎坷,很多我不想说的都没写出来。但毕竟孤证不立,我的经历没有指导性。

 

关于觉主在麻醉状态下出血量会大大增加。

 

真假我不知道,毕竟我只听过那个医生这么讲过,没有办法证实。我生产倒是大出血了,但那是别的原因,我那时血小板不到70.

 

关于有没有遗传。

 

概率学的角度来说是有的吧,但我持乐观。现在孩子快一岁半了,很健康活泼,是个乐天宝宝,我觉得没有“觉二代”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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