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农村土地怎么搞?——漫谈经济工作会议之二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前一篇码完之后,后台增加了近一千围观群众。请新来的朋友戳一下下方的三个链接,先看看我的前序观点。然后才好在这个基础上聊经济工作会议后的观点延生与修正。看电视剧的正确姿势是从第一集而不是第四集。下放三个链接拿手指头戳,就是文章:


十万一亩地与十万一平房,孰贵?

土改与房地产

家庭财产配置的四个重要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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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讲农业和农地问题之前,我们先要搞清楚普遍的城市化规律。

从目前的理论学说上来说,刘易斯拐点是比较容易为大众理解,且能完整描述城市化内在驱动的理论模型。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我先把这一理论普及一下: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发展经济学的领军人物、经济学家阿瑟·刘易斯 相关图表 相关图表 (W. Arthur Lewis)发表了题为《劳动无限供给条件下的经济发展》的论文。在这篇论文中,刘易斯提出了自己的“二元经济”发展模式。他认为,经济发展过程是现代工业部门相对传统农业部门的扩张过程,这一扩张过程将一直持续到把沉积在传统农业部门中的剩余劳动力全部转移干净,直至出现一个城乡一体化的劳动力市场时为止(这时到来的即为刘易斯第二拐点,传统部门与现代部门的边际产品相等,二元经济完全消解。经济开始进入新古典主义体系所说的一元经济状态)。此时劳动力市场上的工资,便是按新古典学派的方法确定的均衡的实际工资。

理论干巴巴不好理解,我从网站抓了一些图:


在AD1到AD2过程中,劳动力是无限供给的。到达产业劳动力需求规模和劳动力新增供应平衡点附近后,出现刘易斯拐点,劳动力开始短缺,并且因此工资开始上抬,体现为AS曲线变化。这也就是刘易斯拐点的内涵所在。


对照在我国的实践中,在改革开放之初,农民工几乎是以无限供给的形式进入城市的工厂。甚至要采用严查暂住证+遣送的形式来限制农村劳动力过快进入城市。但随着工资水平的城乡差异不断缩小,以及生产规模的不断扩大,很快就出现了用工荒。这一点从历年的结业人数中可以看到,在2003-2005年这个阶段,农业就业人口迅速下降。

刘易斯拐点有第一拐点和第二拐点。理论如下:

二元经济发展到劳动力开始出现短缺的第二阶段后,随着农业的劳动生产率不断提高,农业剩余进一步增加,农村剩余劳动力得到进一步释放,现代工业部门的迅速发展足以超过人口的增长,该部门的工资最终将会上升。当传统农业部门与现代工业部门的边际产品相等时,也就是说传统农业部门与现代工业部门的工资水平大体相当时,意味着一个城乡一体化的劳动力市场已经形成,整个经济——包括劳动力的配置——完全商品化了,经济发展将结束二元经济的劳动力剩余状态,开始转化为新古典学派所说的一元经济状态,此时,第二个转折点到来。


通俗地讲:到达第二拐点后,农业因为机械化实现了效率提升,且因为机械化普及程度高而释放所有剩余劳动力。城乡的劳动力价格水准一致,从而实现了农业和工业之间的劳动力平衡流动。


从上面的理论看,我们目前处于第一拐点向第二拐点进发的过程。也就是农村要通过提高农业劳动生产率再次对城市释放劳动力的过程。同时,从人口结构上看,这种过程未来还会因为劳动逐年人口减少而加速。


由于计划生育的后遗症,未来几年劳动力人口总供给会严重下滑,目前虽然使用延迟退休等政策来进行对冲。但青壮年劳动力的缺口却无法使用高龄劳动力对冲,所以,农村向第二拐点进发的过程会因此加速。


哎哟,妈呀。总算把理论模型讲完了,看不明白的就多看几遍,我要稍微控制篇幅,不能讲得像个论文似的。否则大家都看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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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面的理论加人口国情分析,我们很清楚,未来农村要进一步的机械化,释放劳动力。

四个现代化中的农业现代化,放在当前国内的机械生产能力上来说,完全没有问题。造拖拉机、推土机、联合收割机、播种机的产能,国内完全具备。甚至用机械行业的研究人员说:替代现有劳动力水平的农机,中国机械行业有能力三到五年就生产完毕。,单就生产工具的生产,现有国力只需要三五年。

也就是说机械化的障碍点不在机械本身,而在于另一个重要的生产要素——土地。

中国农村的土地分成国有、集体所有以及家庭所有(宅基地)。而在农地这块,所有权归国家(土改的结果),承包权归农民(分田到户联产承包)。这种土地制度把成片的土地割裂成了分属不同农民的小块农地,制约了机械化的推行。于是上届和这届政府都一直在推动农村土地经营权的流转。试图通过市场手段使农民自愿有偿出让土地的经营权,使土地能够集中集约机械化经营。

但这个进展一直比较慢。


同时,在农业结构中有个突出的问题,便是主粮安全问题。小麦、水稻和玉米进口率很低。有些人认为这个口子可以放开。那么不妨以水稻为例,去年全球稻米的贸易量为4000万吨,而同年中国的水稻产量是两亿吨,也就说全球贸易量都被中国买了,也才自给量的20%。主粮不安全,有钱都没处买啊。所以农业供给侧的问题,必须放在粮食安全尤其是主粮安全的背景下进行。


要保证主粮安全,保护价和收储制度就显得比较被动。尤其以玉米为例,近几年国际价格是一路下行。而国内价格却一路上行。两者价差非常明显,导致了玉米都被收到国库里,而下游市场却不断进口替代品来填补玉米价格畸高用不起的坑。那么玉米保护价为什么这么高呢?其背后是高昂的生产成本,中国的玉米生产成本是美国的2.2倍左右。成本高,又要主粮自己种,那么自然收储价格就高。收储价格一高,要了亲命了,东北的机耕田本来种大豆的,现在大豆的利润没有玉米高,结果全种玉米了(造成大豆进口率20%)。


说完玉米这个例子,大家就明白痛点在哪了。分散经营成本高,如果不收储去进口,粮食安全成问题。如果高价格收储,又会造成产能被调节到收储成本最高的粮食品种上去。

这就好像,一个孩子爬到了窗台上,你为了他的安全说:娃儿,你下来,我给你糖吃。结果这个娃是下来了,其它娃全上窗台要糖吃了。

所以破除这一囧境,必须要进行农业的供给侧改革。不仅调种植结构,更重要的是要建立长效的机制来替代现有的收储制度。一边逐步去掉过高的收储价格,另一边逐步地进行土地流转集中经营以降低生产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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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业供给侧之收储价格改革只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我们可以推导未来农业供给侧改革实施后的变化,首先是农业补贴会倾向农业种植大户。比如说扩大农机补贴的范围和比例,实际上就是在变相补贴种子大户,而不是散户。除了补贴,在收储价格改革之后,种植大户和散户之间的盈利水平也会很快拉开差距。这意味着,在未来几年,以高人力成本投入的传统种植模式,将出现大面积的盈利萎缩甚至亏损。农民种粮积极性被打压的同时,土地流转制度会更快速地推进。靠人力种不赚钱甚至亏钱,流转出去多少还能拿点租金。价格敏感人群会很快加入土地流转的潮流。


土地流转(经营权)速度加快后,会出现两个主要现象。一方面是以长期经营权流转为背景的土地平整与高标准田建设,推行机械化耕作。另一方面是流转出耕地后的劳动力进城务工。田集中,人进城。

集中后的土地去掉田埂,按机械化条件进行平整。可以有效压缩人力成本并提高耕作效率以及农药化肥的使用效果。

人进城之后可以弥补目前的劳动力不足,同时从长远看,会结合农村宅基地退出和三四线城市房地产去库存,转化为城市人口。


在这一过程中,地票制度将起到重要作用。我先插个图:

当农民流转出土地经营权,并在城市城镇就业后,会出现农村宅基地闲置。这时候有偿推出宅基地模式登场。将农民自愿推出的宜耕区域宅基地复垦,然后转化为地票。地票进入交易所卖给城市周边土地使用者(例如开发商),开发商拿着地票再去征地。

如果我们飞到天空上看这一幕,便是:农村的人带着行李包袱进城了,然后村里的房子变成了耕地。而城市周边的耕地则变成了房子,安置了这些从农村进城的人。然后所有的耕地都从很多小人在插秧的传统耕种模式变成了机械耕种。这个变化过程,便是不可逆转的刘易斯第一拐点到第二拐点的过程。


为了方便大家解读,我码了一个小场景:


有一个农民,靠种地,靠粮食收购保护价和各种补贴勉强打点粮食过日子。然后突然粮食收购政策变了。补贴也向种植大户倾斜了。于是开始种地亏本。种地亏本生活开支照样在那摆着,把土地流转出去多少还能拿点钱。可是拿了这钱还不够用度,待在村里又没事做,就只有进城打工。恰好又出政策,孩子可以随父母就近在农民工子女一类的学校上学(寄宿制)。于是打了几年工,孩子也不愿意回村里。这时恰好又有宅基地退出补偿机制,补的钱加上存的,勉勉强强可以够城里小房子的首付。于是想着孩子将来可以不做农民,咬咬牙也就交了首付继续打工。从此,再也回不去农村了。

有一个给房地产平整土地的土方包工头,手下有十几台挖机推土机。房地产的生意不好做,经人介绍,国家主导农地平整PPP模式。将农民流转出来的土地注入合作社,银行给贷款,政府给启动资金,平整完了之后可以作为复垦指标卖给城里的开放商,同时通过长期租让合同抵押给银行,将经营权让给种植大户,置换一下获得尾款。这个政策反正就搭点时间,还是有赚头的。于是包工头一干三五年,平整了许多土地,做了很多水利设施。这时候村子里的农民基本都进城了,宅基地退出很多。退出的宅基地在宜耕地区的,还是做了土地置换,换到城镇附近变成住宅用地。不宜耕的也平整了租给城里人做乡间别墅用地。这么倒了几轮,包工头有钱了,于是不断开始囤地做地主。城里卖不出去的毛坯房,也顺利脱手给了进城的村民。
两个故事,一个剧本。


在理论上,刘易斯第二拐点是否成功,很大程度是人口素质为代表的劳动力素质问题。而恰巧的是,中国国情中的农民是否进城,也取决于进城务工人员子女是否能在当地获得等同教育权利的。假如子女能够同步进城,那么在城镇安家的愿望就会相当强烈。且一旦子女从小在城镇受教育,那么回到农村的概率就很小,从而宅基地完全退出只是时间问题(农村留守老人终会辞世)。


从货币的角度看,能沉淀超发货币的也只有土地。按照重庆的20万一亩(严重低估的价格,,可以是100万一亩),目前农村的闲置用地有一亿多亩,一旦盘活,可以沉淀超发货币几十万亿计。这个视角,从城市房产所有者的角度看,更加成立。假如一个北京的多套房产使用者,如果他按20万一亩的价格参与了闲置地复垦和农村的宅基地退出。花了200万做了十亩,哪怕拿回北京的郊县只能换十分之一,换一亩。那么也是赚海了,用一个厨房的房产,换了郊县一块一亩大的地(这里只是抛开所有政策限制做一个横向比较,从而凸显土地相对于房产的吸引力)。


文章码到这里,已经差不多说清楚了。之后几年,农村的农业供给侧改革会指向“土地流转集中经营,人口城镇化”。这一过程中,耕地的集中经营和宅基地的有偿退出是投资的关键。

如果在农村有宅基地的朋友,记住,一定别卖了。地票制度普及之后,越向后越值钱。这就好像A股的新股上市,切记不要在第一个涨停板卖了。拉长时间轴看,因为土地所有制和地票模式的存在,宅基地一百万一亩,是完全可以实现的价格。未来十年,基于土地的财富再分配,会强于之前的房地产。


始发于农业供给侧改革的社会变革,将孕育出一轮新的财富分配,并由此将中国经济模式从刘易斯第一拐点推向第二拐点。未来财富的载体将不再是房地产,而是土地。


本篇还有很多话不能说,公共平台嘛,点到为止。

这篇可以随便转。

错别字我就不改了,码了两个多小时,有点累,大家凑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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