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贝托·埃科:米兰,仍旧到处都有带栏杆的房子|每日读第86期(附赠书名单)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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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译文社的书中,摘一些有趣或无趣的内容

今天是第八十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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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想读哪位作家的作品


- 86 -


“米兰仍旧到处都有带栏杆的房子,只不过里面居住的不再是穷人。来,我指给您看。”她带我走进一座两进的院落,“这里的第一层完全是翻修过的,开了一些小型古玩店——实际就是一些旧货商,他们装模作样,出价昂贵——和努力想要出名的画家的工作室。如今,一切都是为游客准备的。不过,高处的两层还是和从前一样。”(摘自 翁贝托·埃科《试刊号》)

在昨天推送的《戴锦华,梁鸿,魏怡,姜妍,她们眼中翁贝托·埃科的“最后一课”》(点击标题粗体字可回看)中,嘉宾姜妍老师有提到埃科在书中有写到那个时候的米兰城,那里的街道,有一种动人的感伤。于是我去把这一部分的文字找了出来,今天在这里与大家共享。

公布下之前在带本夏目漱石的小说,到东京散个步(点击标题粗体字可回看)这篇文章后面留言评论,并将获赠一本夏目漱石作品的读者名单:杪、Mcake.甜觅.祝珂珂、秋雨夜寒、遥远??、郭维维。恭喜以上五位,还请发来您的真实姓名、地址、邮编、手机号。


米兰仍旧到处都有带栏杆的房子,

只不过里面居住的不再是穷人。

翁贝托·埃科   译|赵魏怡

摘自《试刊号

- 声明:如需载先请私信联系 -

四月十五日 星期三 晚

看得出来,玛雅十分失望,于是,我在出门的时候追上了她,并在不觉间挽起她的胳膊。

“别生气,玛雅。来吧,我陪您回家。路上咱们喝点儿什么。”

“我住在运河边,下面停满了小船。我认识其中的一条,那里调的贝利尼鸡尾酒特别好喝,是我的最爱。谢谢。”

走近提契内塞门附近的河沿儿,我第一次见到了运河。我当然听说过运河,但以为它们都是在地面下流淌。在这里,我却感觉像是在阿姆斯特丹。玛雅带着几分骄傲地对我说,从前的米兰果真就像阿姆斯特丹一样,环形的水渠从城中穿过,甚至一直通到市中心。那景致肯定美极了,所以,司汤达才会如此喜欢这里。可是后来,出于卫生的考虑,运河被盖了起来,只有在某些地方才能够找到,但水也是腐烂的。从前,这里还有浣衣女在河边劳作。不过,再朝里走,仍旧可以看到几小段运河,一排排的老房子和许多带铁栏杆的房子。

对于我来说,即使是带铁栏杆的房子,也是一种表达的声音,或者五十年代的画面,我在编辑百科全书时遇到过。在这里,我要提到贝尔托拉齐在小剧场演出的《我们的米兰》。不过,那部话剧中的景象,我同样认为是来源于十九世纪。

玛雅笑了起来。“米兰仍旧到处都有带栏杆的房子,只不过里面居住的不再是穷人。来,我指给您看。”她带我走进一座两进的院落,“这里的第一层完全是翻修过的,开了一些小型古玩店——实际就是一些旧货商,他们装模作样,出价昂贵——和努力想要出名的画家的工作室。如今,一切都是为游客准备的。不过,高处的两层还是和从前一样。”

我看往上面两层房间,发现房门都朝向走廊,而且门前都装有铁质的栏杆。于是,我问她如今是否还有人把衣服晒在外面。

玛雅笑着说:“咱们可不是在那不勒斯。这里的一切都经过翻修。从前楼梯直接通向走廊,从那里可以进入家中。只有在走廊尽头有一个小卫生间,供很多家庭使用,还是土耳其式的,淋浴和卫生间都是做梦。如今,所有的一切都为富人重新装修过了,有些套房里甚至有冲浪式浴缸,价格十分昂贵。我住的地方租金相对便宜,是一套两居室,但墙壁漏水。还好,他们为我在墙上开了个洞,可以装上马桶和淋浴。但是,我喜欢这个街区。当然,很快他们也会翻修那里,然后我就不得不离开,因为我出不起那个租金。除非《明日报》尽快发行,而且我能够被正式雇用。为了这个目的,我能够忍受所有侮辱。”

“不要生气,玛雅。在试运行阶段,需要弄清楚哪些事情可以讲,哪些不行。另外,西梅伊对报纸和出版商都负有责任。或许在您负责那些亲密友谊时,一切都是有用的。但是这里不同,我们是在考虑办一份日报。”

“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我才希望走出那个爱情垃圾的圈子。我想成为一名严肃的记者。不过,或许我是个失败者。为了帮助父母,我没有大学毕业。他们去世之后,重新开始又已经太迟。我处在一个洞里,永远也不能成为,比如说报道海湾战争的特派记者……我在做什么?星座运势,拿那些轻信的人开玩笑。这不是失败吗?”

“咱们才刚刚开始。等一切走上正轨,像您这样的人就会获得其他发挥的空间。到目前为止,您提出了非常好的建议。我很喜欢,而且,我认为西梅伊也是喜欢的。”

我感觉到自己在跟她说谎。我本来应该说,她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他们永远都不会把她派到海湾去,而且,或许她最好逃走,不然就太晚了。可是,我不能让她更加沮丧。我发自内心地想对她道出实情,但不是关于她,而是关于我。

由于我要向她敞开心扉,就如同一位诗人,所以,在几乎无意识的情况下,就开始对她以“你”相称。

“你瞧瞧我。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也没有大学毕业,总是做一些打杂的活儿,五十多岁落到了一家报社。不过,你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一个真正的失败者吗?就是当我开始认为自己是个失败者的时候。假如我不是翻来覆去地想,那么至少也能赢一手。”

“您已经五十多岁了吗?看不出来啊。也就是说您看上去不像。”

“你认为我只有四十九岁?”

“不是的。对不起,你是一个英俊的男人。给我们上课的时候,能够感觉到你具有幽默感。这标志着活力、青春……”

“或许是标志着智慧,也就是衰老。”

“不,看得出你并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不过,很明显你愿意冒这个险,而且是以玩世不恭的态度……怎么说呢……你充满快乐。”

充满快乐?她身上同时具有快乐与忧郁两种因素。她看我的眼神,就如同(一个糟糕的作家会怎么说?)小鹿一般。

像小鹿吗?得啦,那是因为她一边走,一边自下而上打量我,因为我比她高。仅此而已。任何女人仰着头看你,都像个孩子。

与此同时,我们来到她所说的小酒吧。她小口品着自己的贝利尼鸡尾酒,而面对威士忌,我同样心平气和。我又在关注一个并非的女人,感觉自己重返青春。

也许是因为酒精,我开始倾诉。我已经多久没有向什么人倾诉了?我对玛雅说,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妻子,后来她弃我而去。我还对玛雅说,我之所以被前妻征服,是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有一次我把事情搞糟了。为了给自己开脱,我向她道歉,说或许我是个傻瓜。她却说喜欢我,即使我是个傻瓜。此类事情能够令人为爱而疯狂。不过,后来她可能发现我比她能够承受的还要愚蠢,于是故事就此结束。

玛雅笑了(多漂亮的爱情告白:我喜欢你,尽管你愚蠢!),然后对我说,尽管她比我年轻,且从来不认为自己愚蠢,却同样有过一些不幸的经历。这或许是因为她无法忍受他人的愚蠢,又或者因为所有与她同龄或稍微年长的人,在她看来都不成熟。“就好像我已经成熟了似的。你看,我已经几乎三十岁了,可还是个。我们永远无法满足于已有的东西。”

三十岁?在巴尔扎克那个年代,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已经凋谢了。假如不是眼睛周围有一些细小的皱纹,就像是哭过很久,或者是因为有畏光症,总是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玛雅看起来只有二十岁。

“没有比两个失败者的愉快相遇更大的成功。”我说。话刚一出口,我几乎感到恐惧。

“傻瓜。”她轻声说。随后,她为那种过分的亲昵而感到不安,因此道了歉。“没事,我甚至要感谢你,”我对她说,“没有谁这么诱人地对我说过傻瓜这个词。”

我走得太远了。还好,她迅速改变了话题。“他们希望这里像哈利酒吧,”她说,“但他们甚至不知道烈酒应该如何摆放。你看,在各种威士忌当中,有一瓶哥顿金酒,而蓝宝石金酒和添加利金酒却被放在另外一边。”

“什么?在哪儿?”我一边问,一边向前望去,那里只有几张桌子。“不,”她对我说,“在柜台上,不是吗?”我回过身。她说得对,但她怎么能够认为我也能看见她所看到的东西呢?这仅仅是我随后发现的一个先兆,而那样的一个发现,也是在喜欢诽谤他人的布拉加多齐奥的帮助下才做到的。在那一刻,我并没有太在意,而是借机要求埋单。我又对她讲了几句安慰的话,然后就陪她向一扇大门走去。从那里可以隐约看见一个过道,一个做床垫的铺子就开在那里。尽管电视里在播放弹簧床垫的广告,好像还是有人在做床垫。她向我表示感谢:“现在我平静了。”她冲我笑着,一边把手伸了过来。她的手是温热的,而且充满感激。

我沿着运河走回家,感觉这个米兰比起布拉加多齐奥描述的那个更加友善。我要更好地了解这座城市,它具有如此多的惊人之处。

四月十七日 星期五 晚 

接下来的几天,每个人都在家里完成自己的功课(如今我们这样称呼这些工作)。西梅伊与我们谈论的这些项目并不会立即进行,而只是要开始思考。“我还不知道会用在试刊一号,还是试刊二号上。不过,即使是试刊一号,我们也还空着很多版面。不是说我们一开始就要像《晚邮报》那样出六十页,但至少应该有二十四页。其中的几页可以用广告来填充。没有人做广告没有关系,咱们可以从别的报纸上摘,就好像是有人投放了广告。与此同时,我们可以给出资人信心,让他从中看到未来会有很好的收益。”

“可以增加一个小的讣告专栏,”玛雅建议道,“那也是钱啊。让我来编吧。我喜欢让那些姓名奇特的人死掉,也包括那些伤心至极的家人。在重要人物去世的时候,我尤其喜欢他们身边那些悲痛的人。他们既不在乎死者,也不在乎死者的家人,而是把讣告当作攀亲亲。目的是说,你们看,我也认识他。”

她像往常一样尖刻。不过,那天晚上一起散步之后,我跟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也同样非常矜持。我们二人在感情方面都十分脆弱。

“讣告很不错,”西梅伊说,“但首先要完成那些星座运势。不过,我在想另外一件事。我说的是 casini,也就是从前的。如今大家都用 casino 这个词,所以,再用 casini 称呼它就没有了意义。我记得那些地方。一九五八年他们关闭的时候,我已经是成年人。”

“我也已经成年,”布拉加多齐奥说,“而且到很多家探访过。”

“我说的不是位于吉雅拉维勒大街的那家,那是一家真正的。门口设有小便池,士兵们进门之前可以先排泄一下……”

“……那些身材走样的肥胖迈着大步从那里经过,在士兵们和受到惊吓的外省人面前吐出舌头。老鸨喊叫着:年轻人,你们还在那里磨蹭什么……”

“拜托,布拉加多齐奥,这里还有一位女士。”

“假如你们要写这个的话,”玛雅毫无尴尬地说,“应该说那些半老徐娘慵懒地散着步,在被欲火灼烧的客人面前,着力表演着妩媚的哑剧……”

“很好,玛雅。不一定要这样写,但需要找到一种微妙的语言。我曾经迷恋那些值得尊敬的,比如城墙边的那家圣乔万尼,或者叫做自由的那家,那里全是知识分子。他们到那里去不是为了性(那些人是这么说的),而是为了艺术史……”

“噢,鲜艳花朵街的那家里面五颜六色的瓷砖,完全是艺术性的装饰,”布拉加多齐奥说,声音里充满怀念,“谁知道我们的读者当中还有多少人记得那里。”

“当时尚未成年的人,在费里尼的电影里见识过那些地方。”我说,“假如你记忆中没有一些东西,就会在艺术中寻找。”

“您看着写吧,布拉加多齐奥,”西梅伊总结道,“给我写一篇有滋有味的文章,比如‘美丽的旧时光并非如此丑陋’这类的东西。”

“但是,为什么要重提那些呢?”我疑惑地问,“即使这件事刺激了那些老男人,也会使那些老女人反感。”

“科洛纳,”西梅伊说,“我要告诉您一件事。在一九五八年关闭之后,快到六十年代的时候,有人买下了位于鲜艳花朵街的那个,把它改建成一家餐馆。瓷砖都是彩色的,非常时尚。不过,他们保留了一两个房间,还给浴缸镀了金。您知道有多少激动的女士,要求同丈夫一起去参观那些阴暗的小房间,以便了解在那些久远的年代里发生了些什么……之后,当然这种情形仅仅持续了一阵子,之后,女士们厌倦了,又或者那里的饮食并不能与其余的部分相称。餐馆关门了,故事也就此结束。不过,您听我说,我正在思考以这个主题设计版面:左侧是布拉加多齐奥的文章,右侧是对于郊区街道上堕落现象的调查,那里有流动们不体面的交易,晚上你都不能带孩子从那里经过。两种现象之间不作任何评论,而是让读者自己得出结论。每个人都会在心里同意恢复那些健康的:妻子们会赞成这样做,因为丈夫们不会再把汽车停在路边,载上一个,使车里弥漫着廉价香水的味道;男人们也会同意,这样他们就可以在这里的某个走廊上放纵。假如有人向你问起,你可以说自己只是从那里经过,为了看看这个街区的特色,或许就是为了看看那家自由。谁去为我做这个调查?”

科斯坦扎说他愿意负责,所有人都同意。在那些街道边上度过几个夜晚,汽油花费太大。另外,也有可能会撞上巡逻的风化警察。

(完)


本文选自

《试刊号》

[意] 翁贝托·埃科|著

魏怡|译

一九九二年的米兰,几名记者加入一份正在筹备的日报,《明日报》,雄心勃勃地要在新的职位上大显身手。在电视和广播兴盛的时代,报纸的滞后性不言而喻,因此,《明日报》立志讲述“明日即将发生的事件”,通过深入调查,在新闻领域拥有某种“预见性”。他们精心研究过去的新闻,试图编出编一份模拟的“创刊号”。而在调查过程中,种种现实却不容置疑地跃入眼前。,而自1945年以来,意大利发生的每一件大事背后,都飘荡着他的幽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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