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与悲‖美籍华文作家陈葆珍读诗人蔡克霖的《墓葬群》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蔡克霖。江苏宿迁人。有作品(蔡克霖诗集)等六册。现定居美国休斯敦。主编年刊《休斯敦诗苑》。



  

           

残墙紧锁悲凄幽深
挡住春天临近的脚印
我一步步向你靠拢
是吹埙的今人

没有门环和守门
会有看不见的孤魂野鬼
没有水没有灯没有喇叭
依稀红色的标语血色黄昏
-阵阵凉风袭来
是埙音,哀婉撕心的伤痛
摩擦一枚枚纪念章
扣入肉体,发出微微颤音

林木倾倒,杂草横生
青苔铺满墓地小径
墓碑一座座紧紧相挨
如竖起的笔,如竖起的枪
仿佛又呈现当年激情
独舔悲凉独舔卅多年悲凉
唤不来青乌唤不回春风
也许你们为了信仰
梦呓里亦然追寻

倘若仍在等候检阅
捍卫最高指示
还会歌“敢教日月换新天”
还会唱“敢教大地换新颜”
我同年代的伙伴啊
一切皆是何等之愚蠢


流动地悼祭
也在作心灵的治疗
甘愿牺牲
你们早就舍弃了-切

      

蔡克霖 2006/4/23.重庆沙坪坝

 

 

残与悲


       

                 

难以描述昨夜看到克霖先生信上说“这首诗找到了”时的心情,我马上关了电脑,说:“不敢看!”说真的, 我怕为此失眠。早几年,不知在哪里看到这首诗,此後,它在脑中萦绕,挥之不去。

今晨,迫不及待停下一切工作,,感到像捧着多少鲜活的灵魂,禁不住双手颤抖,心在隐隐作疼。我坐立不安,喃喃地背诵着:“怜悯乃是一种痛苦, 是因为看到可怕或痛苦的灾难落于不应受此难者身上而引起的。”(见亚里士多德《诗学》)

这种情感, 作者以诗的形式加以宣泄,只有这样,心灵才达到缓解和平静。但我读着,心,久久难以平静。

掩卷沉思,为什么有这种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

正所谓“愤怒出诗人”。一个走过岁月的人看着少时伙伴被岁月绊倒,自会感慨万千。更何况他们绝大多数都是胸怀理想并为之而捨弃一切的热血青年,却无辜地葬身于那场史无前例的劫难中。他们用鲜血染红我民族历史的这一页,虽然现在已佈满历史尘埃,谁也不愿去触摸。但有良知的知识分子敢于正视它。作者用悲剧性的结局来写这场灾难,在以文载道、以字传情上,採用最浓缩的、最有爆发力的文学形式----诗,来表达既怜悯又悲愤之情。

开篇跳在你眼前的字—“残”与“悲”,一下子就绷紧了心中之弦。为写这个“残”字,作者从实境中选了这些物象:“墙”、“林木”、“杂草”、“青苔”、“小径”、“墓碑”;而不在眼前出现的可称之为虚无的物象为:“门环”、“守门人”、“孤魂野鬼”、“燈”、“喇叭”、“标语”、 “埙”、 “纪念章”、“笔”、“枪”、“青乌”、“春风”。

这些诗人心中之物象,亦即意象,在为构成诗的意境效劳。

而效劳得好与坏,与作者是否选择了具有典型意义的物象和如何用之有关。要突出一个“残”字,那墙之残、树木之倒、杂草之横生、小径之青苔 ,全是残破之境。由这一切残破之物托起的“悲”,完全符合触景而生的情。而情感随着实景的变化而变化。初进墓地与深入墓地所产生的悲情,自然逐步深化。

而这正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撞击读者心灵,这样的“残”境,并非集中出现,而是通过诗人说的“一步步向你靠拢”而来的“残墙”虽无门,但可锁可挡。墙内锁着的,是幽而深的一种看不见的东西,那就是“悲凄”的气氛; 墙外挡住的,是“春天临近的脚步”。一个“临近”,蕴含着多少痛惜之情;一个“挡住”,反映了对当年那场革命的批判。。

作者选择声音低沉而厚重的古乐器“埙”, 是为悲剧定调的。这在荒凉的墓地里,吹着“埙”独自凭弔的诗人,、“等候检阅”时的“歌”“唱”那样激情澎湃的场面,成鲜明对比, 增添了气氛的凝重、悲凉。这一切皆是虚境,是通过我们的艺术想象而产生的。

“没有门环和守门”是实写,而会有

“孤魂野鬼”是虚写;“没有水”和“喇叭”是实写,而隐隐约约看到的“红色标语”是虚写。虚实以对比形式交织在一起,抓住了当时具有典型意义的物象,呈现逝者生前活动的方式。他们当年之所以有这样豪情奔放的动力,关键在于那枚“纪念章”,在于一种当时认为最崇高的感情的信物。但遗憾的是,这“埙”音诱发的“撕心的伤痛”,已通过纪念章後的别针,“扣入肉体”,不!是扣入已经腐烂了的肉体!这发出的“微微颤音”,伴随着诗人的“埙”,显得格外的悲凉甚至有点恐怖。这样凄凉的意境,活现了一位弔唁者在荒凉的墓地上一步步走来的画面,像电影的蒙太奇,在镜头前定了格。

穿过倾倒的树木,踩着横生的杂草,走过无人祭祀而令青苔佈满的小径,这时才突现的墓碑,多到竟是“一座座紧紧相挨”。读到这里,心一阵阵揪紧。令人心酸啊!多么年轻的生命,多么无辜的亡灵!不是一个,竟是一排排的!

要想把境外之境营造好 ,必须把实境写好。这几句写的都是诗人眼前的实境。但若就此搁笔,那就大大削减其感染力。于是,下面来个虚写。从墓碑的外形,。这虽是不同的两样东西,其实,所起的作用是一样的。枪能杀人,笔亦能杀人,自古有之!

第三、四段诗是这首诗的重头戏,在现在看来是虚写,因为,,。 但这一切,却是那样曾经在共和国的土地上出现过,虽是虚写但却是真实的。让人像看到那挥舞着红宝书高呼万岁的红色海洋;。。可谁会料到, 他们中的为数不少的一些人,会长眠于这“悲凄幽深”的墓地。倘若他们为之而献出年轻生命价有所值,那么,他们的墓地就不至于如此崩败,他们也不至於沦为“孤魂野鬼”。

读到这里,我像听到诗人那沉重的心音,是那样的无奈、哀痛。他惟一可做的,是在像梦呓般低吟:呼喊着“独舔悲凉独舔卅多年的悲凉”; 哀叹着“唤不来青乌唤不回春风”。用重叠的、排比的句式,披露早已“扣入肉体”的撕心裂肺的伤痛。写出了死者并非身後哀荣,这是对“也许你们为了信仰/梦呓里亦然追寻”一说,进行带泪的讽谏。

多年积压在胸中的郁闷, 像缺堤之水喷涌而出,发出了悲愤的呐喊:“我同年代的伙伴啊/一切皆是何等之愚蠢”!

, 仍然给诗人以“心灵的治疗”,那就是,“甘愿牺牲/你们早就舍弃了-切”。他们牺牲的价值,由历史做裁判。 而历史下什么结论 ,这可从“残”与“悲”两字概写墓地之状中,不言而喻。而他们为了一个目标而“甘愿牺牲”,这是对逝者的肯定。的确,人是要有为自己的信仰而甘愿牺牲的精神的。作者还是把这一点作为对心灵治疗的一种启示。

全诗围绕着实境虚境的描写,。那种哀婉悲愤之情震撼人心,让人读後难以释怀。

     

陈葆珍  二零一一年十二月三十日

 


陳葆珍,女,1936年生,美籍华文作家。世界华文文学家协会永久会员、副监事长,纽约诗词学会、诗画琴棋会会员。已出版著作有文集《墨缘》、剧本《粵剧图兰多》、中篇小说《SARS新娘》、長篇小说《情感沧桑》《 20 年一觉纽约梦》《虎为媒》、散文集《雁过留声》、传记体文学作品《回眸》、诗词集《拾趣》、与人合著《微不?足道》。多次参加海内外诗文比赛,均获奖。名字入编《中华陈氏通鉴》《东方骄子—中国创新英才》《世界杰出华人风采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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