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写字的都算书法家?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阅读文章前,先问各位一个问题:题图中“娟娟发屋”这四个字,你觉得是书法作品吗?


估计大多朋友会说:开玩笑吧?然而在艺术史学家白谦慎这里,问题却并不这么简单。2001年他漫步重庆街头时,偶然发现了这么一个理发店招牌,招牌很普通,但却触发了他随后多年潜心研究这些随意的街头书写,乃至为它们专写了本书法理论著作《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提出有关书法本质的诸多问题。


会写字的都是书法家? 今天微信文章的作者、书友小白在读了《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后说:“这本书之后,我们也可以说,会写字的都是书法家。”


会写字的都算书法家? 


文 | 小白

转自微信公号:读者(id:duzheweixin)


今天要讲一本从名字开始就很有趣的书——《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


与古为徒,是波士顿艺术博物馆亚洲展厅的一块篆书匾额,篆书出自艺术家吴昌硕之手。与古为徒语出《庄子·人间世》,原指援引史事,后喻尚友古人。


与古为徒


娟娟发屋,很明了,就是一间理发屋的招牌。2001年,本书作者、艺术史学者白谦慎在重庆“发现”了它。说发现,是因为这块匾额就挂在马路边的理发店。人来人往,在多数人眼中,它只不过是一块普通的招牌,指示着一家随处可见的理发店,(可能只有)白谦慎看到后,觉得这四个字写得有趣味。


重庆“娟娟发屋”


有趣在哪里呢?


“娟娟发屋”的书写者和训练有素的艺术家吴昌硕明显不同,白谦慎分析道:


  • 这位无名书写者的技术不大熟练,书写用的板子很大可能是就着方便随手拿了一块,以至于长度不够,四个字写成了上下两排,不过,书写者不是完全的无意识创作,因地制宜,书写者斜角布局,以求错落变化有致。“娟娟”二字中,两个“女”字偏旁处理得很不一样,第一个“娟”字的“女”子偏旁,第一划收笔甚是果断有力,笔划的重心在下部。横划的起笔有逆锋态势,看得出书写者想把它写好的努力。右边上面的“口”写成一圆圈。第二个“娟”字下面“月”部的横竖勾很有魏碑的意趣。“娟娟发屋”的书写者多少带有一些审美创作的意识,应该是模仿和毛笔书法比较接近的美术字来写的。


形式上,娟娟发屋这块招牌没有金框,没有署款,没有印章,简单但不失质朴的意趣。


“娟娟发屋”让我想到另一件作品——“贫”:没有署款、印章,乍一看,甚至怀疑是个完全不会使用毛笔的人胡乱写的。事实上,“贫”是大名鼎鼎的日本书法艺术家井上有一的作品,他认为:写下来的就是书法,即人人都是书法家。

井上有一作品《贫》


这样的话听起来惊世骇俗,可在书法史上却一直发生着,比如已经成为经典的龙门二十品。其中甚至有错字出现,这意味着书写者或是刻工的文化程度并不高,康有为形容为“穷乡儿女造像”。王羲之的墨迹被同时代的人当做书法作品。龙门二十品显然不是,在当时,它恐怕和“娟娟发屋”一样被人忽视,不会被当作书法作品,更不会作为法书被临摹、学习。


龙门二十品《广川王祖母太妃侯为亡夫广川王贺兰汗造像记》


像龙门二十品这样的书写,怎么样变成了如今的书法经典?这正是《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讨论的问题。它的副标题给出了明确指示:关于书法经典问题的思考。思考——意味着这本书更多的是在探讨问题,而不是直接给出结论,因此,某种程度上,它是一本问题多于回答的书。


“关于书法经典问题的思考”,更直白一点,既是书中引言第一句,“本书关心的中心问题是:什么是书法的经典?一种本不属于经典的文字书写,在何种情况下才有可能成为书法的经典?”


龙门二十品之《比丘尼慈香慧政造像记》


在回答一件普通书迹“如何成为书法经典”这个问题前,我们需要知道,什么是书法的经典?


千百年来,中国书法的学习是围绕着历代名家法书进行的,比如王羲之、欧阳询、颜真卿、黄庭坚……这个名单可以列出上百位书法艺术家,而学习书写,必须临摹名家书迹,这就是传统的“帖学”,即被承认的书法经典。


王羲之《兰亭序》


而龙门二十品被认定为书法经典,和清代碑学兴起有直接关系。碑学的兴起情况比较复杂,其中,不可或缺的学术文化背景是金石学在清初的复兴,由于金石文字保留了第一手的原始史料,可资考订经史之用,因此引起当时学者们的重视。人们怀着极大的热忱广泛收集古代的金石文字遗迹,与此同时,金石文字古朴、残破的视觉特征也唤起了他们的审美兴趣,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赏。


还有一个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原因:物以稀为贵。想象一千年后,我们任何一个人使用的电脑、手机,或是其它日用品都可能出现在博物馆,如果它们得以幸存。同样的道理,在书法史上依然适用。


自然,为什么会成为经典还涉及许多社会文化的层面。比如,古与今的关系,名家书法与无名氏书刻的关系,财富与收藏的关系,学术与艺术的关系,艺术与社会体制的关系,平民与精英的关系,经典化和修辞策略的关系等等。


但成为经典,起决定性的是数量稀少。白谦慎在一次讲座中,说到,“娟娟发屋的命运,就在于它能不能幸运地多活几百年。”和吴昌硕写于1912年、距今已有105年的“与古为徒”的匾不同,“娟娟发屋”就挂在理发店的门上,日晒雨淋,如果没有“意外”,它不可能完整的保存105年,更不要说几百年。



自碑学思潮兴起以来,帖与碑这两大传统之间固然有竞争,但两者互相磨合与消融的关系一直是主流。随后,不但古代无名氏的作品被纳入学习体系,而且一些相当稚拙、不成熟的石刻和书写遗迹也被作为临习的典范,龙门二十品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更多的还有:不管是书写精美还是粗糙的敦煌书法、汉简、金石文字等等。


当越来越多的无名氏书写成为书法史上的经典,一个隐藏的“危机”逐渐浮现:一些书法家、艺术史学者把古代普通人书写的字迹奉为圭臬,却对当下类似的书写不闻不问,为什么他们选择“与古为徒”?


书中,白谦慎编了一个叫王小二的故事,在《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这本书未出版前就发表在《书法报》上,引起了书法界的震动。故事中,出现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与今为徒会有很大的麻烦。


《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深入浅出的探讨了许多的问题。事实上造成了这样的结果:关于书法的边界探讨,即什么样的书写属于书法的范畴?艺术史学者白谦慎在书中提出的看似最基本的问题,造成了书法概念的扩大:书法不只是经过严格的临帖、临碑的书法家写的书迹,以后,我们看到某些普通人的有意趣的书迹也要思考,这算不算书法?


井上有一临摹《颜氏家庙碑》局部


艺术边界这样的探讨并不是第一次出现,最典型的无疑是杜尚,直接把签了名的小便池摆进展厅,从此,观念艺术成为了艺术中最重要的门类之一。


现实中,有越来越多的艺术家追求“自然”的书写,其作品初看让人难以辨别,不知是否能称之为书法,井上有一就是。他的字,初看像是一个没拿过毛笔的人写的,难以相信其实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书法家写出来的。但毫无疑问,那个“贫”字是艺术品,它被权威机构承认,在各大拍卖行拍卖。井上有一的作品早就在著名的圣保罗双年展上展出,不“像”训练有素书法家的书写实践,早已被认为是艺术。普通人的书写,还是艺术家的书写?至少,在最后的呈现上已经越来越难辨别。


颜氏家庙碑(局部) 右:井上有一临本(局部)


约瑟夫·博伊斯说“人人都是艺术家”,虽不是杜尚本意,但这样的结果源自于他。而这本书之后,我们以后也可以说:会写字的都是书法家。


本文作者:小白,90后,艺术记者



【相关图书】


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关于书法经典问题的思考

白谦慎 著

理想国,2016年6出版

(点击“阅读原文”可购买)


本书关心的中心问题是:什么是书法的经典?一种本不属于经典的文字书写在何种情况下才有可能成为书法的经典?《与古为徒》是吴昌硕为波士顿艺术博物馆题写的一块匾,《娟娟发屋》是重庆一个理发店的招牌。白谦慎教授借这两幅作品,思考书法的本质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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