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成的故事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梁思成只能属于这个世纪。

 

也许可以这么说,以后的世纪,恐怕再也难以出现同样的环境同样的人物。许多历史条件已经无法再现,山川田野间再也没有那么多被历史烟尘掩盖的古寺古塔,等待未来的人们惊奇发现,细心勘察。曾令世人惊奇而叹为观止的古都业已消失,永远不再可能诱发出人们的历史激情和历史想象了。

 

在一个漫卷风沙的日子,我爬上了山西应县木塔,那还是两年前的四月。站在巍峨的古塔里面,我很自然的想到了当年来勘察这座千年木塔的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一行。一九三三年到一九九三年,正好整整六十年。

 

暗淡的灯光下,陡立的木梯依然昏暗。我缓慢的向上爬,每上一层,便走到栏杆前环望四周。每上一层,风就愈加猛烈,人几乎站立不住,只有牢牢抓住栏杆,才不会被风刮走。

 

塔下的应县县城,是否还是当年梁思成看到的样子,我无法得知——想必早已大大改观。木塔耸立,雄伟而壮观,经历半个世纪风风雨雨之后,斯物尤存。真是难得而幸运的事。怀着这样的心情,根据自己曾经读过的关于林徽因、梁思成的资料,根据所见过的他们那次

 

山西之行的照片,我想象着当年。想象着梁思成如何打着电筒爬行在灰尘掩埋的柱梁之间;想象着他们为发现一个千年古塔、为他们的古代建筑研究获得一个珍贵例证而如何的惊奇和兴奋。

 


 

我想到了当年陪同梁思成勘探木塔的年轻学者莫宗江先生后来的回忆;他们爬到了塔顶,但塔刹还有十多米高,除了几根铁索外,没有任何可供攀岩的东西。他们必须爬上去,才能完成整个木塔的测绘。那天,风呼呼的刮着,也让他们有一种会被刮飞的感觉。梁思成第一个抓住铁索,两腿悬空的往刹尖攀援。她攀上去之后,其他几个年轻人也一一的上去,终于将塔刹的各部尺寸、做法测绘下来。那时,他顾不上九百多年历史的古塔木板已经枯朽,也未想铁索是否锈蚀或断裂。他就那么毫无顾忌地攀援。大风中,他摇摆着身躯。

 

木塔建成之后,能够把它当做文化遗产看待,能够以全新的眼光打量它,梁思成肯定是历史第一人。

 

作为对建筑史一无所知的门外汉。难以想象梁思成这样的人面对每一个新的发现,内心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一个旅游观光者,尤其永远是健忘的。每到一处景观,他会惊奇,他会兴奋,但一转眼,这些惊奇和兴奋,又会被新的景观引起的惊奇和兴奋取代。他们眼中的古塔也好,古刹也好,充其量不过是形状有差异,年代有远近的建筑。

 

对梁思成这样的人却不以为然。古建筑在他的眼中,永远是有生命的物体。一砖一瓦,一根立柱,一处斗拱,一副雕像,都是活生生的存在。当他攀登木塔时,当他考察一座座石桥时,当他观看北京城墙时,他绝不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而是将自己的全部生命,与他接触的对象融为一体。

 

我很欣赏一位英国建筑历史学家关于“建筑”的议论。在他看来,当一个穴居人为了更舒服在洞口挂上几张皮子的时候,或当牧民用根柱子支起兽皮帐篷的时候,“建筑”并没有开始。只有当人类将自己的与他的建筑视为一体和引以为豪时,并且比单纯的需要更进一步——他开始关心他的建筑外观之时,“建筑”才真正开始。这位建筑历史学家甚至认为,在建筑中,应该排除那些仅仅是“房子”的房子,并且明确在“房子”与“建筑”之间必须有区别。

 

“‘建筑’是一种艺术,因而他在某些方面是人类或建筑者的表现。”这位英国学者说。

 

梁思成恰恰在这方面拥有了建筑的灵魂。他以做学问起步,从枯燥的架构分析、材料分析、形状勾勒等等专业常识,走进了包容历史与现实的人类精神。这样,他对建筑历史的描述,已不能仅仅视为单一学问。只有他真正了解那些古建筑的价值,因为他把他们和创造他们的人的精神视为一体。

 

人们一般都愿意以无比钦佩的心情,提及梁思成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为日本侵略带来的痛苦,而他的妻子林徽因的弟弟,作为一名中国军队的飞机驾驶员,就牺牲于对日空战之中。国耻家很,都完全可以让他对美军轰炸日本本土感到兴奋。

 

然而,梁思成想的更远、更深。他是一个冷静的历史主义者。在烽火连天的岁月,在仇恨很容易支配人们一切行为的时刻,唯独他,依旧把热爱倾注在人类古建筑上,他知道,地球上的所有文化遗产,都属于人类。

 

日本的一些城市,对于梁思成来说并不陌生,尤其是奈良,那座有中国唐代高僧鉴真大师亲自指导设计的唐招提寺,是他所知道的保存最完整的唐代木建筑。他不能想象炮火顷刻之间使它灰飞烟灭。

 

在最后一篇描写梁思成保护日本奈良的报告文学中,我看到了这样的记录:在美军开始猛烈轰炸日本本土的时候,梁思成赶到美军设在重庆的指挥部,向布朗森上校陈述保护奈良城的重要性,并递交一份奈良古建筑的图纸。

 

面对那位不免感到有些困惑不解的美国,梁思成说了这样一番话:

 

“要是我从个人感情出发,想到国人的苦难,我是恨不得炸日本人,然而,一种职业和历史责任感,让我冷静下来。建筑是社会的缩

影,民族的象征,但绝不是某一民族的,而是全人类的结晶。像奈良唐招提寺,是全世界最早的木结构建筑,一旦炸毁,是无法补救的”。

 

我不清楚报告文学的作者如何了解到这番对话的内容,也许是一种文学虚构。但是,这是符合历史的虚构,是符合梁思成思想逻辑的合理想象。我相信它是真的。

 

理性战胜了仇恨,文化的永恒价值取代了战争的非理性。梁思成的建议受到了美军的高度重视。保护奈良的计划终于得以实施。战争之后,在大轰炸中幸免于难的奈良,因其众多保存完整的古代建筑,被宣布为世界历史名城。在奈良获此命名三十周年的那天,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梁思成当年会用富有诗意的语言,向描述可能会消失的北京古都景象。也开始明白,当他读到北京城墙时,将它视为一种生命来诉说:“环绕北京的城墙,是一件气魄雄伟、精神壮丽的杰作。它不只是为防御而堆积的砖堆,而是一圈对于北京形体的壮丽有莫大关系的古代工程。无论是它壮硕的品质,或它轩昂的外象,或它历尽风雨,同北京人民共甘苦的象征意味,总要引起后人复杂的情感。”

 

五十年代,听说自己曾经勘察过的河北宝坻一座辽代古庙被拆除,梁思成感到十分惋惜。后来,有感于自己的被误解,他有过这样一句无奈的感叹:“我也是辽代的一块木头!”

 

一个真正具有文化精神的人,才能发出如此深沉的感叹。

一声感叹,世人谁能深深体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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