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谷客座专题 |苏祖祥：了解黑暗是为了走出黑暗

一个学生在周记里写道，她爸爸、姨妈陪她到武汉同济医院去看病。在排队挂号的时候，姨妈去洗手间。一起排队的两个陌生人和他们搭讪，攀老乡，聊病情；两个陌生人一唱一和，说起在另一家医院有一个名医医术如何了得，看这种病如何手到擒来，如何看好了她女儿的病，而且医药费比这里便宜得多。于是她和爸爸就在陌生人的带领下，准备去另一家医院。还没有走出医院，她姨妈赶过来了，问明情况后，知道是碰上了医托，迅速制止他们父女俩，避免了上当受骗。学生感叹道，老是听说社会复杂，看到电视上说“千万别和陌生人说话”，这回才算真正看清了一些人为了牟利，是如何费尽心思、不择手段。

学生所感叹的社会复杂，其实也就是社会黑暗面的问题。如何把握好光明面与黑暗面（或阴暗面）的关系，一直是令教师、家长困惑的一个问题。通常的说法是：还是要以正面教育为主；多说光明面（其实是要求老师只说光明面），少说黑暗面（其实是要求老师不说黑暗面）。还有一个说法是：在黑暗中要看到光明，看到希望；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我们假定“前途是光明的”是一个正确的说法，但总应该认清眼下道路的曲折，才不至于被路上的石头绊倒，不至于掉到坑坑洼洼里爬不出来。一个有责任感的老师不应该只是用“前途是光明的”来鼓舞学生，还应该帮助学生从现实性和终极性方面来认识黑暗，战胜黑暗，走出黑暗。

黑暗面教育可以分为人性黑暗面教育和社会黑暗面教育。这两方面相辅相成，密不可分。

如何认识人性黑暗面？每个人身上都有黑暗面，都不能避免黑暗面的存在。普通人如此，英雄也是这样。罗曼罗兰有精辟的论述：“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候，只是永远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不是永远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远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文豪所说的“卑下的情操”，我们不妨理解为人性黑暗面。因此，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人是一种善恶兼备的、有局限性的动物。明乎此，就不会去制造偶像崇拜。

如何认识社会黑暗面？对社会黑暗面认识不清会有什么严重后果？请看一组数据：，2013年1月至10月，全国共侦破拐卖妇女案件3.4万起、拐卖儿童案件6000余起，打掉拐卖犯罪团伙5000余个，刑事拘留3.3万人，解救妇女5万余名、儿童2.4万名。同时，利用全国公安机关打拐DNA信息系统为454名儿童找到亲生父母。儿童、妇女被拐卖有很多因素，但对人性黑暗面和社会黑暗面缺乏认识，恐怕是主要原因。

从防身的角度来看，黑暗面教育其实就是传授防身术。教师希望学生既保留自己的本真纯朴，又了解人性和社会的复杂；既能诚以待人，又能保持警惕，并有合适的应对之策，但又不至于疑神疑鬼、草木皆兵，搞到“千万别和陌生人说话”的地步。但现实情况是一部分学生缺乏对不良事物的了解，缺乏抵制不良事物诱惑的能力。有鉴于此，有些老师会做一些尝试，试图把事物的另一面也展示在学生面前。然而，如果老师讲一点人性中的黑暗面，讲一点人性中无法克服的弱点，讲一点真实的暴力、血腥、恐怖，往往就会有家长打电话到校长那里去，校长紧接着就会找老师谈话：“社会毕竟是光明面居多啊，不要搞得学生对社会一点信心都没有。多讲光明面，少讲阴暗面。”

其实人性的黑暗是一个永恒的命题，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不会因为少讲、不讲就自行隐遁；而由众多个人组成的社会存在黑暗也就势所必然。如果教师不是存心渲染人性和社会的黑暗，而是以消除黑暗和走出黑暗为旨归，那就不能说老师进行黑暗面教育的出发点是为了让学生陷入黑暗之中。正如科学家研究病毒和细菌，其目的是为了了解病毒和细菌，并找到克服病毒和细菌的办法，而不是为了让自己变成病毒和细菌。自然科学方面的道理一说就明白，为什么社会科学方面的道理就是费尽心思也没法让人接受呢？

新华网曾报道过德国汉堡市亨利希中学的阴暗面教育：《语文》《数学》《社会》等多种课本，不仅有“阳光”的内容，还涉及了社会的“阴暗面”，如、违法犯罪等，其宗旨是引导学生思考和解释各种社会现象。他们引导学生走向社会生活。例行的“周三社会日”，、禁毒展览、。其次，学校让学生把从社会实践、社会调查中发现的社会热点、疑点等现实问题带回课堂上，通过演讲、辩论、演反面人物等，解开学生心中的疑惑，进行“免疫”教育。校长韦泽博士打了个形象的比喻：“以前的教育内容属于阳光式教育，而现在的教育结合社会现实，如阴暗面教育，是一种面向社会的开放型教育。”

德国的教育工作者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范例。看来，我们应该以求真务实的态度，改变以往遮遮掩掩的鸵鸟式做法。如果学生对事物缺乏充分的了解，而教师又刻意遮蔽某一面，人类天性中的好奇心就会引导人们去尝试，尝试去做那些即使是黑暗面的事情。暴力、早恋、毒品、、网络游戏，其真实的情况被学生了解的越多，就越有可能让学生对此产生免疫力而不是接近的欲望。令人欣慰的是，毒品教育、，这些话题不再是令人谈虎色变的话题，也不再是一个需要遮遮掩掩的话题。

人性中的黑暗以及由此衍生的社会黑暗面，就像白天的光明和夜晚的黑暗一样，是造物主的神奇造化，是一个不需证明的先验性存在。光明和黑暗此消彼长，是一个不断搏斗的过程：如果人性只剩下黑暗的魔性，那么人类不过是两脚走兽而已；如果人性中完全是光明的神性，那么人类世界就是天堂。事实上，人类既没有堕入黑暗深渊而无法自拔，也没有完全祛除魔性、全部变身为天使。这就意味着，人性就是处于黑暗兽性和光明神性之间的一种状态。

不妨再用一个医学方面的比方来说明黑暗面教育的作用：黑暗面教育其实是给孩子注射防疫疫苗。在医学上，人类发明出种种疫苗，来抵抗各种病毒、细菌和疾病对人类的侵袭。在教育上，人们以文学艺术的敏锐洞察，见识人性的丰富和驳杂，警示邪恶力量的毁灭性后果带给人们的巨大灾难；以历史、哲学的条分缕析，记录文明对抗野蛮的历程，激发人们以真善美的力量战胜假恶丑的诱惑；以政治学、伦理学的探索设计，来规范人们的言行举止，祛除丛林法则的血腥恐怖，引导人们走上文明的康庄大道；以现实和历史的纷繁芜杂，作为活生生的正面或反面例证，给人们提供一面鉴古知今的镜子。教育可以使一个人拥有6000多年文字记载的人类记忆，得享光明、成功、公平、尊严，驱逐黑暗、暴力、不公、歧视。精神和思想的健康不是源于形形色色的讳疾忌医，不是源于对黑暗的视而不见，而是源于勇敢面对和应对良策。

当然，这里还存在一个问题：在什么年龄段，了解何种、多少黑暗，以何种方式进行黑暗面教育。电影《美丽人生》中的爸爸圭多用儿童游戏的方式消解战争的恐怖和黑暗，给儿子约书亚营造一个童话世界，帮助他战胜饥饿、恐惧和寂寞；蔡朝阳认为应该温和地保护孩子的不知情权，特别是在涉及“战争”这一问题时；郭初阳则不遗余力、不避烦难的为死亡教育和性教育鼓与呼，他认为“漠视死亡教育，让人不懂得此生为人的珍贵与短暂，造成个体对生活的冷漠和生命的珍视；漠视性教育，让人不懂得去爱自己的伴侣，影响的是今后的婚姻”，只有直面死亡和性这两个无可回避的暗黑主题，才能抵达爱的港湾。尽管在黑暗面教育的方法、时机、程度等方面见仁见智，但这些问题无可回避，必须着手解决。是到了家庭、社会、教育界达成共识的时候了。

愿我们以顾城的《一代人》来理解黑暗面教育的目的：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苏祖祥：一个喜欢思考的教师，一个喜欢教书的思考者。湖北省仙桃中学语文教师。文章涉及教育、文学、历史、思想等领域，散见于《人民教育》《名作欣赏》《书屋》《学习博览》《教师博览》《新教育读写月报》《教育研究与评论》《重庆时报》《新京报》《共识网》《教育思想网》等媒体。】

本文已获苏祖祥老师授权发表在佛山悦学教育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