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面馆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8 23:00:13

小面馆里,

似乎每一个隐身其中、行色匆匆的的人,

都有一个故事。


生活依旧继续……

熬过阴湿的秋,就是萧瑟的冬。

再熬一熬,就是万物复苏的春了……

——葡萄《走了,散了》




清晨,

重庆在一声鸟鸣里苏醒了。

重庆的人,

在一碗麻辣小面里苏醒了。






小面馆就像是这个高低错落的城市空地上见缝插针的楼盘,只要有一排店铺就会有两三家面馆。


为了区别出特色来,吸引人青睐,老板推出不同的招牌:炸酱面、豌豆炸酱面、干豌杂、肥肠面、牛肉面、鸡杂面……这是最普遍的,还有豆花面、鳝鱼面、酸菜肉丝面、番茄排骨面等等……奢华版早餐是加一个煎蛋。


重庆的面很奇怪,和火锅有共通之处,什么都可以往里面塞,只要你想吃啥,老板都可以给你满足。


有的老板还会免费提供汤汤水水,有的是一碗紫菜蛋花汤,有的是一碗热乎乎的豆浆,最简单的就是一碗面汤撒几粒葱花,还有特别大方的是银耳枸杞小汤圆。


她的家附近方圆五十米开外就有七家面馆,豆花面、溜溜面、特色炸酱面、排骨面、万州陈师傅面、荣昌铺盖面、长寿面……


光是吃这七家面,早餐都可以轮流一个星期换着口味儿,而每一家都有五六款不同的面,所以根本不必走远。





 


一日,匆匆从一家店铺行过,店门口坐着的一只黄色的小猫突然跳起来抱着她的裤脚。


她蹲下来摸猫的头,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赶紧出来连声道歉:“不好意思,这猫太调皮了!”


她说:“可能是它闻到我身上有猫的气息,我家里也养着猫。”


她这时才抬头看见,这是一家新开的面馆,叫“瓢儿白面庄”。


楼下的店铺就像一盏走马灯,频繁地更换着老板,所以平日里,过往的人不会太在意。


她这才打量了一下面馆老板,他戴着无框眼镜,站得如笔一般直,不像是一个生意人。


这家店铺底层大约有三十个平米,楼上是占据了一半顶层的隔间,想必是老板搁置寝具的地方。

楼下辟出狭窄的烹煮区,墙上两排木头隔板上排列着油盐酱醋芝麻花生葱姜蒜……角落里有一张折叠钢丝床。


店里除了一个打盹儿的干瘦老太太,没有其他人。


他说:“您进来吃碗面吧,我们这周打八折,才开业。”


老太太见有了客人,立马有了精神,给她端来了一碗热乎乎的豆浆,老人把热情融入了热腾腾的豆浆,添加了过量的甜腻腻的白糖:“豆浆随便喝,喝完了我再给你倒!”


他的牛肉面价格比附近的牛肉面贵上几块钱。

她选了一份秘制牛肉面,十八元一碗。


她坐下,那猫旋即就爬到她的腿上。


他又接着道歉。

她说没关系:“我喜欢猫,我就抱着它好了。”


他煮的面味道还真不错,大大的五六坨牛肉又香又糯,取材是上好的。

里面的瓢儿白也烫得恰到好处,碧绿地带着清香,没有老叶。

香菜也是经过精挑细选,嫩嫩的,没有黄叶老梗。


吃完面喝完豆浆以后,他递上一块口香糖。


打那天以后,她一周会选上一天吃他家的面,因为喜欢安静,店里总是空空荡荡,没什么客人。


那些占据此地已久的老面馆,在口味上已获附近住户的认可,所以才能盘踞多年,也不会在意这个年轻人会成为他们的竞争对手,顶多在身旁有新店开张的这些日子,在主顾碗里多加几根菜、多放几根面。






渐渐熟悉了以后,她一边吃面,他就开始告诉她,他的故事:


他以前在一家房地产企业,销售部经理,跟着老板走南闯北,做了很多年。


老板是个耿直大方的人,满怀激情,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憧憬。


但是,从去年开始,房子卖不动了,老板所有的车和房全都做了抵押,后来在银行贷不出款,又抵押给了小贷公司。


小贷公司利息高,老板的资金难以流动,员工薪水也无法按时发,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他提出辞职,主动提出不要这半年的薪水。


于是,想着重庆人爱吃小面,开了这家小小的面馆。


他的父亲去年患肝癌去世,他把母亲从乡下接来,母亲卖掉家里的两头猪,还有几十只鸡鸭鹅,拿出仅有的一点钞票,给儿子当着帮工,力所能及地扶持儿子创业谋生。


这个年轻人苦苦支撑着熬过了第二个月、第三个月,生意依旧不见得好。


一天,她再去的时候,看见店里坐着一个四十开外的男人在一边吃面一边和他说话。


见她进来,他迎上来,猫也摇着尾巴热切地扑上来,坐着吃面的那个男人也禁不住抬头和她对视了一眼。


那男人淡淡地看着她,但是那投过来的眼神,让她记忆非常深刻,因为他的眼神写满无神、落寞,恰当地说,应该是万念俱灰。


那男人离开的时候,他送出去,男人还当着她和他母亲的面拥抱了他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


他返身回来,说是他以前的老板,给他送来了半年的薪水。


过了一周,他的面馆突然关门了。


一天后,面馆开门,她问是怎么回事?


他说被新近离婚的老板娘请去协助警方调查,老板倾家荡产,负债累累,关机失联,老板娘寻了一周,遍寻不着,于是向警方报了失踪。


警方让他回忆当天老板给他说过什么话,有没有说去了哪里?

他哪里会知道。


原来,他的老板在那几天之内把自己欠员工们的薪水依次送去,然后了无踪迹……


没人知道那曾经满怀憧憬的男人去了哪里?

那男人挨家挨户把欠的薪水依次送上门去,其实是依次道别。


她在那里继续吃他煮的牛肉面,他给她多放了几坨牛肉。

他的母亲,依旧端上来一碗甜腻腻的豆浆,她却食难下咽。


第二天,面馆又关了门……

然后,再也没有看见开门……

他带着他的母亲,带着他的猫,走了。


其他面馆依旧生意兴隆,没有人知道他的故事,也不必知道。


而她,也从未问过,他姓什名谁?

她想,也不必知道,知道了又如何呢?




小面馆里,

似乎每一个隐身其中、行色匆匆的的人,

都有一个故事。


生活依旧继续……


熬过阴湿的秋,就是萧瑟的冬。

再熬一熬,就是万物复苏的春了……



郭琳,笔名葡萄,法名正琳,
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家、小说家。

曾任重庆青年报文娱主编、

腾讯大渝网编委、文体部主编、

腾讯微博重庆站主任。

著有热销长篇小说《闺蜜》,
完成中篇小说《老宅》,
正创作小说集《走着,散了……》,
在全国公开刊物发表文学作品数百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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