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尽头,是爱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小雪之日,气温骤降,冷雨敲窗,我坐在这样的夜晚里,书写他。


——葡萄《走了,散了》系列短篇





每年小雪之日的夜里,他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他的声音遥远温暖:“多穿点多盖点,特别是夜晚写作的时候。天寒地冻,我比你先感知。”


她会回应他一个微笑,请他安心地从梦中撤离。


天明了。


一个“才子佳人”的皮影放在她的书桌上,他又返身,在她耳畔说:“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这位才子会一直陪伴你。在未来的日子里,你也会遇到一个真正的才子,陪伴你,一生。”


她笑:“只余半生。”


他复又笑着,离去……


他是一堆几千克的灰烬,燃尽生命最后的热情,把所有的温暖,都给了她。


又是他的祭日了。


四年了,他孤寂的灵魂在那栋寒风萧瑟的老屋里,冷吗?



1

他和她相识在微博里。


她是一个作家,时常在微博里发布一些人生感悟和生活点滴。


某日,他在茫茫大海般的微博里发现她写的一段文字,关注了她。


他开始和她互动、转发、留言,她粉丝太多,无暇顾及一个陌生人的跟贴。


他从文字里看得见她的快乐,以及她刻意隐藏起来的失落。


半年之后,她终于发现了他,开始给他回复。


哪怕她只给了一个微笑的表情,都是他快乐的缘由。


每天醒来、午休、睡前……他会不由自主地打开她的微博,透过她的文字猜测她在她的精神世界里做什么她在想什么?





日子就这样流淌着,又是半年时光。


终于,她关注了他,他可以和她发私信了。


一日午休,他看见她在微博里思念家乡的味道:羊肉泡馍。


他迟疑犹豫了很久很久,小心翼翼地发了第一条私信:“我是您西安老乡,我想给您寄一些家乡的食物和大大的苹果,可以告诉我,您的地址吗?”


整整一个下午,他都在等待她的回复,心神不宁。


直到傍晚,他才看见她的回复:谢谢,不需要!


客气的冰冷,礼貌的距离。


又发过去一段话:也许我很唐突,我知道您不缺什么,可是作为老乡,很想让您品尝家乡的味道。您是不是瞧不起我这样的一个不起眼的朋友?


又过了半小时,她回复:哪里会?不要这样想……好吧,我告诉你……


三四天后,她收到了一个大大的纸箱,里面有苹果、石榴、红枣、羊肉泡馍、腊牛肉、石头馍……


还有一份报纸,报纸的某一页卡着书签,里面有关于他的一篇报道。

他是一个孤儿,母亲、哥哥、父亲在他六岁之前相继离开了人世。


伯伯把他抚养到初中毕业,之后,他靠自己的努力打拼有了自己的羊肉泡馍馆,他经常到孤儿院陪伴那些孩子一起度过闲暇时光。


图片里的他皮肤白白惨淡地像月光,眼神里写着忧伤也有坚毅。


还有一封手写的信,字迹清秀俊美,信上写着怎么去泡这种类似于方便面的羊肉泡馍,腊牛肉如果有味道就立即扔掉……


她笑了,他把她当孩子了。


她给他发了私信:腊牛肉果然坏了!其他的食物都很好,苹果也包装得好好的,一个都没坏,又大又香!谢谢你真得很感谢你,让我尝到家乡的味道。


他心砰砰地跳:喜欢就好!


过了三天,她又收到一箱食物,这次的腊牛肉用油炒过了,还抽了真空。


她给他发私信:上次的还没吃完,你怎么又寄来了?


他回复:我看你成天写东西忘记吃饭,我怕你饿肚子,给你多寄些。


她笑了,也去了一趟超市,给他寄去重庆特产。




2

他们渐渐熟悉了,那时还没有微信,为了聊天方便,他加了她的QQ,要了她的电话号码。


她总是忙忙碌碌,疲惫不堪。


他总是等着她道一声“晚安”,然后才会入眠。


下雨的时候,他在想,她今天有没有孤单地走在雨里;

晴天的时候,他在想,她今天该是换上了轻薄的衣衫?


吃羊肉泡馍的时候,他在想,若是在她身边,给她亲手做一碗,热气腾腾、香气袭人。


他每日嘘寒问暖,给她说很多他白天遇到的故事,他的过去……

她白日里马不停蹄地奔忙,每个夜晚静下来倾听他的故事,分享他的快乐,然后沉沉睡去……


2012年11月的某一日,他发来信息:明日抵渝,来考察重庆小吃。

她回复:重庆是一座热情的城市,重庆人民欢迎你,我来接你。


他说:您太忙,我自己摸得到您那里。


第二日下午,他发来短信:我已在您家附近的宾馆住下,您下班后,一起共进晚餐。


她回复:我请,尽地主之谊。


傍晚,归家,她看见一位穿着红色毛衣的年轻男子站在她小区的门前,身旁有一个大纸箱。


这是一个阳光的大男生,他看上去比报纸上的照片消瘦很多,额头上却刻着岁月过早留下的痕迹。


他一脸微笑迎上来:您好,。


他把那满满一箱食物扛进了她家里,一件件排列整齐。


晚餐是重庆火锅, 他辣得吸溜吸溜的,跑了三四趟洗手间。

他说:腹疼。

她说:早知道不该吃火锅,太辣,要不要看医生?

他摇头:不用,不是火锅的原因。我随身带着药,吃一粒就好。

他要了一杯白开水,往嘴里塞进一枚药片。

趁着上厕所的间隙,他提前买了单。


吃罢火锅,她请他看了一场电影。

没想到,这是他人生的第一场电影。


回来的路上,他开心地哼起了歌:“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第二日是周末,她带他去了洪崖洞、三峡博物馆、磁器口,还有她皈依的慈云寺……


周日下午,恰逢她的朋友从北京来重庆西西弗书店举行签售会,她和他一起去了。

他说,真希望有一天能在这里参加您的新书发布会。

她说:会的。

他说:我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她说:要每天开心才好,尽管日子很苦。


他们去了解放碑一家奢侈品店,他选了一款包包,价格不菲。

他说:送给您做个纪念。

她拒绝:一万五的包包和一百五的包包在我身上背着没有区别,别浪费钱了,你赚钱这么不容易。你该攒钱讨个媳妇了,老大不小了。


她发现,他有些黯然神伤。




3

两天的时光迅速滑过,他情绪开始低落。


周一,是一周最忙碌的开始,她没能陪伴他,他自己到观音桥、朝天门去逛。


她加班,满怀歉意,忙完已是深夜,她归家,泊好车,看见他发来的信息:

我本想今夜对您表白我对您深沉的真诚的爱,可是上天没有给我机会,也许是天意。

我没有太多的渴求,只想紧紧拥抱您一次,紧紧的,温暖的,也许是今生唯一的一次。

这几日,以及以前很多个日子,您倾听我的孤单,您倾听我的故事,您打开了我孤寂的灵魂,您给了我家人般的温暖,但是,我也能感觉到,您对我的礼貌让我懂得应该有的距离。

我要和您道别了,我禁不住泪流满面,如此不舍。


她说:我比你大,以后就叫我姐姐吧。又不是生离死别,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离别意味着下一次相聚,以后机会多得很呢!我说不定哪一天摸到西安去,寻你,给你惊喜!


他说:我回去以后,您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开设了超级QQ,随时在线,您有事随时可呼叫我,看见我的头像亮着。


她说:放心吧,我又不是孩子。


他说:但愿我们的友谊能够跨越秦汉大地,翻过巴山蜀水,信赖常存,友谊长久。


她说:会的,我就是你的亲人,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突然想起,他们竟然忘记合一张影。


过了几日,她又收到他寄来的礼物,其中有一个皮影“才子”,他说:这个才子会一直陪伴你,如我在您身边。


她给他寄去一件毛衣,和一个可爱的公仔。

毛衣,他舍不得穿;公仔,放在了他的枕边。



4

回去以后,他在他的微博里写了这样一段话:

一个人只有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才会将萦绕心怀的东西彻底吐出来,如此他方可卸下尘世的包袱。


她看见了,笑他,这家伙又在矫情了。


然后,她出差一周,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他聊天,他依旧每日看她微博的更新,每一条跟帖留言。


回渝后,日子缓缓而宁静,她接了一份小说的写作任务,没有更多的时间和他交流,他依旧是等着她道一句“晚安”,方可入睡。


有一个夜晚,她加完班又是深夜,她依旧在QQ里给他说“晚安”,他却没有回应。


她想,这家伙还是第一次这么困倦呢,估计睡着了。


一夜的梦,一个黑白色的梦,一个缥缈的模糊又熟悉的影子始终在眼前浮动,欲言又止,她看不清那人是谁。


早晨起来的时候,突然咯了一块血,她觉得很奇怪,这好好地,怎么就无端咯出这么一大坨血块。


她有些心慌意乱,又不知何因。




下午,突然有一个人不停地要求加她QQ,说:“有急事,!”


她有些生气,是谁这么恶作剧!

她不加,那人很执着。


她终于加了:好吧,看看那人想干嘛?


那人说:您好,,,写的是您,日记里有他在重庆的照片和您的照片。我还看见叔叔建了一个QQ空间相册,命名为“我的挚爱”,相册里的照片都是您,我想您也许是他这世上最亲密的朋友了,怕您着急,所以必须要把叔叔的死讯告诉您。


她头懵了,可是她不相信……好好的一个人不可能说走就走了,他的QQ头像还一直亮着。


那人说:叔叔是患主动脉夹层离世的,叔叔去重庆之前就住院了,经常腹疼,一疼就吃止痛药。昨日,叔叔头痛得厉害,下午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第二日早晨被送进医院,抢救无效,他没有留下一句话……


她拨打他的手机,关机;她上QQ呼叫他,没有反应。


那人说:现在叔叔已经火化了,准备带回商洛老家。因为他没有留下一句话,我们不知道该让他葬身何处,只好把他的骨灰放在他家的老屋里。


她再翻看他的手机短信,手机突然黑屏,再打开,一条关于他的短信都没有了。


她浑身颤抖,他在努力让她接受他离开的事实。

她哆哆嗦嗦地进入他的QQ空间,果然,他新增了一个相册,里面全是他从她的微博里扒拉下来的照片。


还有最后的一篇,是写给她的日记:

自幼父母离世, 叔伯照顾长大, 边上学边摸爬滚打。

初中刚刚毕业, 选择人生方向, 特殊家境所限, 放弃上学梦想。

喜欢人文地理, 热爱古典哲学。 迫于生活压力, 独自社会闯荡。

经历坎坷曲折, 命运起伏动荡。 饱尝人间冷暖, 看破世间红尘。

有幸结识于您, 给我无私关怀, 带来极大鼓励。

交流独特观点, 畅谈新锐思想。

深受熏陶和启示, 有了精神的食粮。

阔步未来人生路, 越走越乐越舒畅!


她终于相信,他是在冥冥之中告诉她:他离开了。

只是他自己也未曾想到,会离开的这么快……


她清醒了过来,嚎啕大哭。


一切其实都在暗示,他的腹疼,他的不舍,他的犹豫,他想买那个昂贵的包包给她做纪念……



5

恍然之间,四年,他总是在小雪之夜,缓步走进她的梦境,问一句:“您好吗?我不在您身边,您要照顾好自己。”


她知道,他不曾离开过。


她一直相信,只要肉身已经离去的人被在世的人思念着,他的魂灵就不会离开,会一直呵护左右,陪伴左右。


人生就是一段或长或短的旅行,在他二十八年的生命里,在最后的生命倒计时里,他将剩下的余温全给了她。


他陪伴着她,虽然只是她生命旅程里小小的一段,但足够刻骨铭心。


他用他的生命之爱,让她原本封闭的心敞开了,她学会迎接每一个走进她生命的人,或许擦肩而过,或许短暂停留,或许是陪伴余生……

她学会了坦然。


芸芸众生,每一个生命都会消逝在岁月的长河里……


她没有让他灵魂飘散无依,她将他留在她的长篇小说处女作《闺蜜》之中,在他去渴望的西西弗书店召开了新书发布会,她知道他在那里,在角落里看着她,微笑……


她给他寄去了一本《闺蜜》,请他的侄儿放在了他的身边,他不再是和孤寂为伴,不再是和老屋的风声鸟鸣为伴,她想他会感到欣然。

而他短暂的生命,短暂的出现,他在她的生命之中,在她的文字之中,永存,温暖……


又是一年的小雪之日,她想起他,会微笑。


日子不会再返身重来,唯有珍惜眼前人,每一份真挚的情感


时光依旧流淌,她依旧坐在寒夜里,敲打着键盘,书写着一个个人生故事。


惟愿拥有生命、拥有爱的人幸福安好。



,这篇短篇小说取材于我的亲身经历,有细微改动。:http://t.qq.com/gunshizhulin


郭琳写于2016年11月23日

写完,忍不住泪流满面……





郭琳,笔名葡萄,法名正琳,
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家、小说家。

曾任重庆青年报文娱主编、

腾讯大渝网编委、文体部主编、

腾讯微博重庆站主任。

著有热销长篇小说《闺蜜》,
完成中篇小说《老宅》,
正创作小说集《走着,散了……》,
在全国公开刊物发表文学作品数百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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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tao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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